河汘地在经历了数日的阴霾天气后，终于在今天的午后迎来了阳光。好消息也如同阳光一般接二连三的到来。铁忽在与巴格拉奥隔桥谈判之后，随即返回启蒙高丘组织撤军。他们将退回到山盆的防区，河汘地的战事至少可以先缓一缓。

石盾氏族也派了一小支史节队伍在晌午时分抵达了河汘地。他们从茂田的稻香谷而来，约莫百人。他们本是按照巴格拉奥的消息前来参与各氏族议事，并且也在边境上集结了大军，准备视情况随时参与到赤睛和裂斑两方的战事之中。石盾氏族向来服从赤睛氏族的领导，现在，他们这百人的史节队伍刚刚好可以协助河汘地的石桥和城池的重建工作。

无论是谁，现在没了桥，一时半会都趟不过南岔河。即使有船只，东岸陡峭的河壁也无法停泊，只能等待石桥的修复。巴格拉奥还腾出了大量的人手加强西岸的巡逻与防务。一方面是搜捕忘士们的行踪，一方面也是提防裂斑氏族在撤军后，会不会暗地里悄悄的在南岔河其他河道位置有所动作。

这短短几天内，赤睛氏族失去了左爪尉和右爪尉两个重要军政指挥官。巴格拉奥将河汘地以及南岔河沿岸的防务工作的统筹调度，都交给了兀刹，这个万夫长现在忙的不可开交。

好在原先敖鞑手下的几个万夫长，多少也是听闻了关于敖鞑背叛巴格拉奥的事情。当着巴格拉奥的面，他们不再坚持对原先长官的执念，也不再纠结左爪尉军与右爪尉军的编制，彻底的服从巴格拉奥调度指令。毕竟他们都很清楚，自己效忠的可不是左爪尉。

巴格拉奥简单的和石盾氏族史节完成了会晤后，他急匆匆的向周自行所在的石屋赶去。周自行在断桥之后，变得极其虚弱。巴格拉奥已经安排崩伽和自己最精锐的守卫队看护他。

河汘地之战中，裂斑氏族对赤睛氏族的打击，让所有人从无谓的优越中惊醒。赤睛氏族早已不是那个永战不败的狂野的赤睛氏族了。北陆智人的巨大拳力已几乎成为了赤睛的传说。绝大部分人对此却是充满了忌惮和担忧，因为没有人愿意让一个北陆异族人参与到虎邦的政事与战争中来。

巴格拉奥现在也无暇向他的子民去解释关于北陆智人的一切。逮捕敖鞑，让他交代自己的罪行以及关于士主和忘士组织的一切，才是巴格拉奥现在最亟需处理的事情。

一路上，巴格拉奥注意到赤睛氏族的勇士见到他依旧会抱胸俯身行礼致敬，可大多数人的眼神中都不再是百分百的崇敬，总觉得是夹杂了一些质疑的味道。他并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因为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也想得太多而产生的错觉。他下意识的抚摸自己的颈项，原本挂着拉奥之石的地方，现在空空荡荡。

他来到周自行的屋内，打发守卫都到屋外去了，只留下了崩伽。周自行躺在床榻上，见巴格拉奥进屋赶紧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崩伽和巴格拉奥一起伸手搀扶，他这才费劲的将自己的身体依靠在墙壁上坐起。

“周自行的身体现在就像平草的一棵草，风一吹可能都会倒。”崩伽叹气道，眼里满是担忧。

周自行的语气非常虚弱，苦笑着说道：“我的虚弱只是体能的巨大消耗，休息几日即可，并不碍事。之前可从来没有使用禅意拳打过这么巨大的石头。”

巴格拉奥在周自行的床榻边坐下。这是一张石床，但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稻草上有铺着一层羊皮毯，松软舒适。他侧过身子看着周自行，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巴格拉奥担心的并不是周自行的体能恢复。而是赤睛氏族其他人对异族人的看法。现在河汘地被讨论最多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舍己阻击裂斑氏族的巴塔，他已经成为了左右爪尉军甚至整个赤睛氏族的英雄，另一个就是周自行了。”

“那倒是，你的那些守卫队虽然对你是忠心耿耿，但是我也看得出来，他们在这里守着我，心里都是不解与疑惑。我知道他们都在讨论着我的什么。”周自行早已看穿赤睛勇士们对他的看法。

“而且现在智人出现在南境虎邦的消息，各方都已经知道了。周自行如果还留在这里，还会有很多不确定的危险。巴格拉奥会尽快安排周自行撤回北陆……”

“这……”周自行犹豫了。他并不想离开南境，一方面是因为南境还有很多很多他没有研究透的东西，另一方面是巴格拉奥现在的困境让他放不下心。

可巴格拉奥的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现在不仅仅是其他氏族，就连赤睛氏族内部，对周自行的看法都各执意见。更别说大家依然天天能够看到他待在巴格拉奥身边，参与虎邦政事了。

“明天一早，待河汘地的防务工作全部安排完毕，周自行跟着巴格拉奥的队伍一起先去先祖之息。经过桃源地的时候，巴格拉奥会找个理由让崩伽离开，然后，周自行就跟着一起悄悄的走……”巴格拉奥没等周自行回答，压低了声音先说了自己的计划。

第六十八章 退路

“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在桃源地先做暂留，之后再择机离开吧。”周自行把头倚在了墙壁上，脸上满是无奈，“巴格拉奥要处理的问题，现在远远不是我一个智人何去何从的问题。救回巴塔，阻止敖鞑，这些都比我重要。还是先聊聊下一步的打算吧。”

“巴塔虽然重伤，本卡拉和铁忽他们暂时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巴格拉奥会亲自带队，到先祖之息直面敖鞑。这才是现在优先要解决的。”巴格拉奥咬了咬牙，想到这些日子里有多少人因为敖鞑这个叛徒的计划流血牺牲，他就怒不可遏，“古亚已经带着巫众去逮捕他了。巴格拉奥会请求暗眼智巫长，在先祖之息审判并流放敖鞑的灵魂。烈火之神和先祖，一定都会惩罚他的。”

“其实我还是有一些问题没有想清楚。”周自行努力的摇了摇头，“敖鞑在前面的计划几乎都在掩饰他的罪行。可到了最后的关键一步，他偏偏放弃了左爪尉军的掌控。这让敖鞑没有任何兵权能够与你抗衡的。可这里恰恰是最大的疑点。敖鞑放弃了兵权，他想要依靠什么与你对抗？难道就靠那些忘士刺客？还是靠着那具假的尸体和拉奥之石，就认为自己能够继任拉奥了？”

“巴格拉奥也没有想清楚这一点。”巴格拉奥非常赞同周自行的分析，“敖鞑不是那么天真的人。敖鞑就算从刚成年的时候就开始谋划忘士组织的事情，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培育出庞大的队伍。就算他能有一支大军，可他们驻军在哪？靠什么养活？”

“所以……一定有更久远……更深层的阴谋在其中……”周自行说着，已经是气喘吁吁，“你如果前往先祖……之息，最好能够带足守卫队，以防变化。”

“先祖之息还有智巫会的力量，敖鞑只有自己的守卫队，区区百人。这些人除了他最亲信的一部分之外，其他人如果知道了敖鞑的恶性，未必还会站在敖鞑那边。”

周自行依旧隐隐感到不安，“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万一敖鞑的计划……是和智巫会有关呢？古亚……古亚会不会……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周自行的意思是，古亚也是敖鞑的人？”巴格拉奥面露狐疑，这几天来他专注在阻止裂斑氏族与赤睛氏族战争的事情，从来没有考虑过周自行说的问题。

“对……有这个可能吗？”周自行点头道，

崩伽摇着头道：“绝对不可能，古亚是巫贤领袖，曾经被定为暗眼智巫长的接班人……”

“暗眼智巫长的接班人……”周自行琢磨了一下，他觉得这个称呼好像在别的人身上也曾有出现过，“是巴特曾经被许下这个称呼吧？”

巴格拉奥听到巴特的名字，眼神中流出一丝痛苦，缓缓说道：“那是在巴特加入智巫会之前了，古亚是智巫长最看好的人选。”

“那巴特一死，古亚又恢复到接班人的位置？”提到智巫会的事情，周自行反倒是恢复了一些气力。

巴格拉奥看着周自行，认真思索了老半天，“古亚代替暗眼智巫长处理智巫会的事务已经很多年了，几乎就是智巫长的代理人，智巫会对赤睛氏族的忠诚是不可能改变的。巴特的事情罪在敖鞑，与古亚，可能也只是个巧合。”

“希望你所说的都是对的……”周自行喘了口气，“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容不得再出现任何一点的……失误，否则虎邦将再次陷入混乱与困境。”

“混乱，这就是敖鞑想要的。找到一个乱战的机会，杀死巴格拉奥，带走巴格拉奥的尸体，替代巴格拉奥的位置！氏族和虎邦的利益都被他丢在了脑后。”巴格拉奥越说越生气，一拳砸在了床沿上。

“不管……怎么样，巴格拉奥一定要带足了人手，再去直面敖鞑。敖鞑的计划一定没那么简单。宁愿多防一手……不、不对……我想到个事情！”周自行的脑海里突然闯进一个设想，这设想让他浑身汗毛竖立，细思极恐。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什么事？”巴格拉奥和崩伽也变得紧张起来。

“我想起……曾经在研究南境历史的时候……见过有关于‘驱魂’的蛊术的记录……他能够将虎人的灵魂驱离……驱离自己的身体……如果被驱离的灵魂意志足够强大……那么……他将可以占据一定范围之内任意的空躯体……”

“巴格拉奥从没有听说过这种蛊术。这拙劣肮脏的手段，简直是对赤睛氏族的侮辱。”巴格拉奥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可这个和敖鞑又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一种可能……敖鞑根本就不是敖鞑，而是曾经某个智巫会成员的灵魂而已，他们早就占据了敖鞑的躯壳……”周自行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屋里的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崩伽甚至紧张的发出大声吞咽口水的声音。这确实是一个大胆而又可怕的设想。

“这种蛊术应该早就在虎邦绝迹了。”巴格拉奥仔细回忆之后，说道，“就连戈格拉奥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些，巴特在智巫会学习这么些年，也没听他提过。”

“巴特曾经和周自行谈论过这个蛊术，他在智巫会也见过这个记录。也许他只是没有机会……和巴格拉奥提起这些。”周自行开始想念这个年轻的虎人，他停顿了一下，“还也许，敖鞑本身就知道你留下的并不是你的尸体。巴格拉奥前往先祖之息，就是他所希望的事情……”

“即便如此，敖鞑手上已经没有一兵一卒，他又能对巴格拉奥怎么样？”巴格拉奥眯起眼睛，不像是在询问周自行，反倒是更像在询问他自己。周自行的这番话让他想到，这驱魂蛊术是连他自己以及很多虎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可周自行却了解的清清楚楚，那关于山寒苔与狂野血脉之力的秘密，周自行是否也已经知道了呢？

“我……还是和你们一起去先祖之息吧……虽然我……我也确实不想插手虎邦的具体政事，但现在这件事情已经关乎南境的未来……”周自行还没说完就被巴格拉奥打断了。

“不，这太危险了。这件事情越是分析越是蹊跷。”巴格拉奥实在是不想周自行继续一同前往先祖之息，他说着居然在周自行面前俯身单膝跪下，“巴格拉奥突然感到极度的不安，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这是干嘛？和我还客气什么。”周自行使劲想要坐起身搀扶巴格拉奥，但他现在的体能情况实在是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只好由着巴格拉奥继续说话。

“就像周自行所说，虎邦可能正在面临着一场巨大的变局，巴格拉奥也无法保证未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甚至保证不了自己的安全。巴格拉奥的妻儿，唯卓、玛卓和赤格，希望……”他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如果可能，请周自行能够将他们带到桃源地。一旦南境事态发生剧变，希望他们能跟随周自行逃离到北陆去。”

“这怎么行？”“南境再危险，也比不过北陆人对异族的排斥，巴格拉奥想过他们到北陆后将如何生存吗？”

“如果敖鞑在下的是一盘更大的棋，巴格拉奥和家人不可能能够在南境活的下去。反倒是去北陆，还有得一线生机。”巴格拉奥坚定的说道，“除了他们还有一个人也一同带去北陆吧……”

崩伽赶紧也单膝跪下，说道：“崩伽不走，崩伽将永远追随巴格拉奥！”

“不是崩伽。”巴格拉奥瞥了他一眼，“是利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