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怎能如此想呢？”

前头的队伍终于动了，少年不紧不慢的跟着往前挪了一步，又道了声佛号，才继续悠悠说到，“佛曰，不识红尘不为菩萨，不度苦厄不成如来……”

“打住打住！”眼瞅着眼前的人就跟打开话匣子似的开始嘚吧嘚个没完，了尘赶紧出声打断，“佛祖还曰出家人不打诳语呢。你少跟我在这说你那些三五不着调的佛言佛语，你都还没出家呢，能有我打小就跟在师父身边修行知晓的多？”

少年终是没忍住回了头。

隔着白幔了尘都能感受到对方怒目而瞪的灼热视线,不过他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就叭叭叭的继续说到：“你也别跟我说什么你往后会成佛之类的话，都是同门你糊弄谁呢？再说了，我能不能活到你成佛那会儿都不一定，你这往后如何师兄我还真不在意。”

“师父常说，无论是做人还是修佛，都得实在些才是。”随即他似长叹般道了一声佛号，颇为语重心长的劝告了一句，“小师弟啊，你佛心不稳，还需多磨炼磨炼啊。”

“……”少年最终只愤愤的冷哼一声，就转回头去继续沉默着跟着前头的人小步小步的往前挪动，显然是不想再理会身后的人。

然而少年却不打算放过他，跟在他身后一边慢腾腾的挪着身子，一边还不忘叭叭不停的碎碎念着，嘴里的话就跟车轱辘似的，翻过来倒过去全是在埋怨对方是如何诓骗自己跟着来京都的可耻行径。

只不过不管他怎么念叨，少年都像没听见似的，闷着头硬是不理他。

若不是进城门时瞧见少年与守城的小兵交谈了几句，了尘甚至都要怀疑这小师弟的耳朵是不是被寒风给吹聋了。

等进了城，了尘终于忍不住一把揪住了少年的袖摆，“好了好了，是师兄错了，师兄不该辩驳你的话，更不该怀疑你对佛祖的一片赤诚之心。其实师兄对小师弟你往后能成佛可在意了，心心念念的就盼着你能早日成佛呢。”

“是师兄佛心不稳，嘴里没门，还请小师弟莫气莫怪，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了师兄这一次吧……”

他低声下气的哄了好半晌，少年才终于冷哼了一声，松口与他说了话。

了尘见总算是把这小祖宗给哄好了，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虚汗，顺手将帷帽上的白幔给撩开，看了看眼前热闹繁华的街市，不由赞叹了一句，“到底是京都，果然与旁的府城县镇不一样。”

少年只是轻轻抬了抬眼，隔着薄薄的白幔看着眼前这似熟悉却又陌生的景象，什么话也没说。

了尘没察觉出他的异样，感叹完京都的繁华后，就开始操心起晚上的住宿问题来了：“咱们今晚住哪儿？还是找个寺庙借住吗？”

他抿了抿嘴，心底暗搓搓的想着这都到京都了，小师弟应该回家住了吧？

说实话，这一路从西域到京都，他们是真真全靠一双腿走过来的。沿路遇上村镇，他们也不会在百姓家中借宿，而是寻一处庙宇落脚。

若是运气不好遇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庙的地界，就是直接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不过用小师弟的话说，那就是亲近自然感悟天地。

反正不管好歹，小师弟都能将其与修行扯上边儿。大概在他眼里，这些都算不得是吃苦，而是佛祖给他的试炼。

想到这，饶是自小就在佛门长大的了尘也不禁感叹师父说得没错，小师弟就是个佛痴，瞧着都快入魔了。

只不过他等了许久，也没见小师弟回答，正想着继续追问之际，就见一个身着锦衣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拦在了他们的跟前。

男子冲着少年拱手行了一礼，一边笑眯眯的细声道：“小的全桂见过二公子。老夫人知晓您这几日就会回到京都，特意派了小的来城门口等着接公子回府呢。”

少年依旧沉默着，没有理会眼前的人。不过那人也似不在意他的态度一般，脸上依旧带着恭敬的笑，也沉默着站在那儿，挡着两人的去路。

明明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但却始终不退让一步，显然是接不到人就誓不罢休。

了尘细细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一番，不禁挑了挑眉，眼里多了分兴味。

别看这人对小师弟毕恭毕敬的将姿态放得很低，但了尘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对小师弟的不屑和轻视。

广佛寺是大业名寺，虽地处西域，但从不缺千里迢迢朝圣而来的香客。他自小就在佛门长大，又是济言大师的弟子，可谓是看尽众生万相。

或许在佛道上他比不上小师弟的赤诚执着，但在看人这一项上，他自信仅次于师父之下，便是待人接物最得宜的大师兄，也不及他十之一二。

就好比现在，他仅从对方在说到二公子和老夫人这两个称呼时语气的微妙变化，就判断出这个男人的表里不一。

很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奴仆对主子该有的态度。

了尘看了看男人的身后，果不其然的看到了一辆马车停在了不远处的地方。

马车看着也是很普通的样式，简洁朴素，并没有什么特别扎眼的标识，就连角檐下挂着的灯笼也没有明显的族徽或家族姓氏。

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会用的马车，更别说什么家大业大了。

显然这要么是小师弟所说的家大业大是在唬人的，要么就是那所谓的老夫人对小师弟其实并不看重，至少不是个诚心想孙子的老人家。

但出家人不打诳语，就凭小师弟那想成佛都快入魔的劲儿，也不会在这种一戳就破的事上骗他，所以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而且看这男人的样貌和姿态，也不像寻常人家里的奴仆，倒是比较像宫里出来的……了尘兴味的目光落在了自家小师弟的身上，暗暗轻啧，看来小师弟来头不小啊。

怪不得当初师父虽将他带回了寺中，也默认了其弟子的地位，但却始终没有松口让他剃度受戒，甚至还默许了他身边那几个暗卫的存在。

原先他也只以为他是某个大家族的子弟，没成想居然是那个封家。只是不知道他是宗室之子，还是……那位的呢？

啧，不行，不管是宗室还是那位的，这滩浑水都不是他一个和尚该趟的。

他得赶紧溜！也甭管什么吃饱穿暖了，睡破庙还是露宿街头都没关系，保命要紧！

想着，了尘就赶紧开口打断了自家小师弟和那人之间无声的较量，“小师弟，既然你家人已经来接你了，那师兄就……”

只是话到一半，就被少年独有的清脆嗓音给打了回去：“师兄不是说要过过锦衣玉食吃喝不愁的逍遥日子么？既然正巧祖母派人来接了，我们就先回府上修整一番，择日师弟再带你出来逛逛这京都的繁华美景吧。”

少年拽住他的衣摆，“师兄怎么了？方才还念念叨叨着怕师弟骗你，现下却不情愿了？师兄该不会是叶公好龙，怕了吧？”

“……”了尘第一千零一次后悔答应跟了这小师弟回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