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生？”也许是言律歌在原地站得久了，一位穿着红裙、带着粉色孔雀眼镜的商场导购小姐凑上来，“先生，需要我为您介绍一下我们医院的产品吗？我们是一家大型综合医院，有健康的心脏、肾脏、肠道、皮肤……等多种器官可以售卖。”

顶着设计师“博文”外壳的言律歌眼皮也不抬：“不用。我也很健康。”

“那您可以选择预定一份我们的器官，或者购买一份我们的生命保障险。”导购小姐也不气馁，“毕竟，每个健康人都可能遭遇意外，不是吗？”

“……”

“您看到那位躺在低温维生舱中的男士了吗？”导购小姐又说，“他遭遇了一场惨烈的意外，身体里的大部分脏器都遭到了破坏。

“但幸运的是，他三个月前来我们国家旅游的时候，购买了一份生命保障险，所以我们第一时间派出专机和专业的转运团队，在二十四小时内，将他从几乎要将他宣告死亡的尼罗医院带到这里。

“他还年轻，只要能够及时换上崭新的器官，就有一半……不，80%的概率能够继续活下去。

“先生，您不考虑一下吗？”

如果言律歌不是超凡者，也不是基石科技集团的掌门人，只是一个前来旅游的普通人的话，此刻说不定已经心动了。

但是言律歌只偏了偏头，看着这位热情的导购小姐：“我很好奇，你们每天卖出去的器官那么多……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

“先生，我们的器官来源当然是合法的。”

“但孔雀王朝的‘合法’，和我理解的‘合法’可能不是一个概念。”

“我明白您的顾虑。很多国外来的游客都会有类似的道德顾虑。”导购小姐似乎理解了什么，笑了笑，“我可以向您保证，多琅购物城中销售的所有人体器官，都来源于自愿捐献遗体的死者。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

“真的吗？”

“先生，您是梵国人吧？”导购小姐通过眼镜上的提示，分辨出了言律歌此刻所用的语言，“孔雀王朝和您的国家一样，同样也是国际器官捐献组织的一员，奉行同样的道德准则并且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国际监督。”

导游小姐说到这里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根据闪着微光的孔雀眼镜提示，熟练地给出标准答案：“之所以您会觉得多琅购物城的存在不同寻常，是因为我们国家器官捐赠者的数量太多了。

“我们国家仅是去年一个月的捐献者数量，几乎就和其他国家一年的捐献者总数齐平了。”

“为什么？可别告诉我，是你们王朝人的思想觉悟特别高。”

“当然与其说是思想觉悟高，倒不如说是四王子圣·恩改变了我们。”导购小姐笑，她似乎和导游一样，对这个国家的王室有着强烈的崇拜感。

而对于她口中的圣·恩，言律歌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上一次还是在导游口中。

“我听说过，你们国家的‘大慈善家’圣·恩。他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在四王子圣·恩的带领下，我们国家建立起了独特的‘器官银行’制度。”导购小姐说，在孔雀眼镜的提示下热情洋溢地复述着那段故事，“四王子圣·恩说：

“‘我将建立一个器官银行。

“‘我会向你们支付一笔钱，用以购买你们死后的躯体。

“‘我与每一位国民立约，承诺你们在需要时可以获得廉价的、可用的器官。我与每一位死者立约，答应你们献出的躯体都将成为有用之物。’

“所以，我们国家的每一位死者，都是人体器官的捐献者；每一位生者，都是器官捐赠的潜在受益者。

“从此，生命的馈赠在生者与死者之间流转，生生不息。”

仿佛是怕言律歌不信似的，导购小姐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领口，露出了一道本来被立领掩盖住的蜈蚣状刀痕。

她指着自己的伤疤说，用温柔而又虔诚的语气说：“我六年前曾患声道癌，在切除原声带后，移植了一副在多琅购物城购买的声带。所以我的声音和原来的不太一样。

“我非常感谢这一位捐赠者，所以我也愿意在死后献出自己的躯体，让它们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流传下去，帮助有需要的人……”

她似乎是这么想的。

很多王朝人或许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们国家拥有了规模无比庞大的遗体捐献者，进而拥有了供大于求的器官供体。

器官银行建立。

多琅购物城建立。

移植手术的价格被降低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低到了一个普通家庭也能够负担的地步。

低到了令无数外国人远渡重洋、慕名而来——因为就算加上机票和住宿费用，在这里做手术的价格也远低于其他国家，而且还不用排队。

孔雀王朝方面也没有制止——毕竟他们的器官来源实在太丰富了，借此机会卖掉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也没什么不好的。

“所以，你觉得这是一件坏事吗？小白鹿。”言律歌无声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一直认为买卖人体器官是犯罪行为，但听完她的讲述后，我竟然觉得，这样的制度也不是不能接受。”白鹿的语气有些复杂，“生者买卖自己死后的身躯，提前获取一笔钱款；患者以更低廉的价格获得手术的机会，得以延续他们的生命。

“孔雀王朝独一无二的器官银行制度，其实上是解决了其他国家在器官捐赠和移植问题上最大的痛点，即技术革新与道德、传统、人性之间的冲突。

“虽然从感情上来说，将人类的躯体作为物品买卖令人难以接受，但是这份‘创新’的确是有益于人类社会整体发展的……

“老板，他们是正确的吗？”

“我也不知道。”出乎意料的，言律歌也给出了同样的回答，“我很少评论这种和道德感有关的事情……我本身就没有那种东西。”

他将目光，投向了那曾与自己同车的一家三口，还有其他买到了合适器官而欣喜若狂的人们。

他们好像都不记得了，买卖人体器官在他们自己的国家是非法的。

对生存的渴望让他们选择性地忽略了那点道德瑕疵，甚至为孔雀王朝大胆的创新而欢呼。

“对他们来说，圣·恩就是‘正确’的。‘正确’与否本来就是因人而异的东西。”言律歌说，“不过，如果你真想得到一个答案的话……

“小白鹿，我们去看看那些‘捐赠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