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律歌坐上了旅游大巴。

二十人座的巴士座位狭小，布包的座椅灰蒙蒙的，不知是布料的原色还是后期染上的脏污，但是靠背上后脑勺位置的灰黑痕迹明显更深一圈。

地板也是脏兮兮的，与橡胶制鞋底接触时会有种黏腻的感觉，发出滋滋的声音，角落里还有上一轮游客倒翻的食物碎屑，仿佛是从未认真清扫过的样子。

毕竟是99金的廉价团，条件比较糟糕也是正常的。

不过言律歌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他对恶劣环境的接受能力一向很强。

他找了个最后排的座位，抱着自己的包坐下了。

后续陆续有其他游客上车，把巴士挤得满满当当。

最后上车的似乎是一家三口，父母年纪都不大，穿着朴素得甚至有些土气，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

——看上去像是一家经济条件不太好，所以只能选择穷游的普通人。

年轻的父亲在安顿好家人后，左张右望，目光落在了言律歌身边的最后一个空座上。

“我可以坐这里吗？”年轻的父亲礼貌地问，用的是言律歌也听不懂的语言，似乎是某个热带地区的小语种。

言律歌偏了偏头：“可以。”

年轻的父亲坐下了。

巴士的座位很狭小。

身材较为高大的年轻父亲坐下后，膝盖已经顶到了前面的座位靠背上，连动弹都困难。但他还是艰难地侧过身，从包里拿出装着热水的水杯，费劲儿地递给邻座的家人。

邻座的母亲接过水杯转递给男孩。而言律歌注意到，这位母亲双手的指甲凹凸不平，指甲盖下更是沁满了古怪的色彩，有红有蓝有绿。

男孩接过水杯后，缓慢地拧开杯盖，低头慢慢地喝着水。

他的动作很笨拙，仅仅是拧开杯盖这一个动作，就用了几次才成功。

他的眼睛是灰白色的，而且瞳孔一片浑浊，没有焦点。

“您孩子的眼睛看不见吗？”言律歌轻声问。

年轻的父亲点了点头：“嗯。”

“那带他出来旅游一趟可不容易。”

“旅游？我们不是来旅游的。”年轻的父亲苦笑了一下，说，“我们只是听说在这个国家，可以……”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

因为车辆突然启动，导致男孩没拿稳水杯，水撒了一些出来，撒到了她的白裙子上。

年轻的父亲不得不转过头去，轻声细语地安慰不知所措的孩子。

言律歌转过头，去看窗外的景象。

巴士驶上了马路——这辆看起来脏脏破破的旅游巴士，竟然还是自动驾驶的。

“导游，我们的车，还有路上的这些车，都是自动驾驶的吗？”一个游客好奇地问道。

他用的是某个小国家的语言，但是游客们手机上安装的“孔雀”，能自动将他的话翻译成了自己熟悉的语言。

“是啊。”导游说道。他的话同样被同步翻译成了各国语言。

路上飞驰的车辆都是自动驾驶的。

它们处在处于统一调度网络的控制下，沿着既定规划好的道路前行，速度很快，却相当遵守交通规则，绝对不会超速、闯红灯或者随意变道。

“在我们的国家，民间已经快三年，没有发生过一例交通事故了。”导游骄傲地说，“同时，我们的道路上也很少堵车。

“因为交通信号灯和车辆都是由孔雀控制的，它可以实时监测路况并实施统一调度，保证道路的畅通无阻。

“这套道路检测体系是全球最先进的，除了我们孔雀王朝，还没有第二个国家能做到……”

言律歌见他越吹越来劲儿了，冷不丁地开口道：“只是‘民间’没有发生车祸而已。那帮特权者经常在路上横冲直撞，孔雀都会帮着他们，就算出了事儿也不会被统计在内。你们碰到了记得躲远点。”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一般，在十字路口处，突然有一辆色调鲜艳的跑车呼啸而过，原本正常行驶的车辆纷纷避让开来。而当它冲到路口时，刚刚转红的信号灯竟然又变成了红色，就像是特地为它开路一样。

导游：“……”

“路上的行人也很守规矩。”又有游客新奇地说，“我看到现在了，没有发现一个人乱穿马路、乱扔垃圾。”

导游笑：“因为孔雀王朝是全球治安最好的国家，我们国家的国民素质天下第一。你们出去的时候也注意点，不要给我们团丢脸。”

言律歌：“因为这儿到处都有监控，稍有违规就会被孔雀当场逮住并罚款。”

导游：“……”

他瞪了言律歌一眼，语气有些不善：“你这么能说，要不你上来讲？”

“自己的工作自己做，不要总想着推给别人。”言律歌面无表情，“你这态度再维持下去，怕是连D类评价都保不住了。”

导游：“……”

这导游恼羞成怒，下意识地想训斥这敢于反驳自己的游客，但是话刚到嘴边，却又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他冷哼一声，又瞪了言律歌一眼，竟然当做这件事没发生过一般，默默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生闷气。

车内响起了低低的笑声，前排还有人转过身来，伸出手来朝言律歌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对这导游颐指气使、居高临下的态度有些不满，只是人在国外、以及出于对权威者的敬畏，暂时没有人敢反驳他，但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觉得言律歌怼起人来很解气。

言律歌身边的座位上，那位年轻的父亲偏过头来，好奇地问：“你刚刚说的，D类评价是什么回事？导游似乎很在意这个？”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啊……

言律歌想了想，用相对简洁且客观的语句解释道：“在孔雀王朝，大部分人的工作则是通过孔雀根据个人天赋和能力来分配的。

“而后，它会根据这项工作本身的技术难度，以及每个人在工作岗位上的情况，将工作者会划分为ABCD四类等级，并按后者给予他们相应的社会权益，比如不同额度的免费医疗、比如分配不同地段的住房等等。

“最高的A类人员属于有超乎众人的学识；或出类拔萃的技能……等杰出特长的人，如杰出科学家、著名画家、超级工匠等等。

“这些人就连开车上路都有优先通行权——刚刚开过去的那辆跑车，里面载的十有八九就是A类人员。”

这样的“特权”是被整个国家所认可的。

用孔雀王朝的官方解释，就是A类人员每一秒创造的价值比整条街上的人都多，所以他们的出行需求必须优先得到满足，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排队和堵车上。

同理，在遇到其他需要排队的事情时，B类人员的优先级永远在C类D类人员之上，C类人员之于D类人员亦然。

——尊卑有序，阶级森严。

——这是这个国家建国之初就奠定的基本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