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进入“誓约叙事”的是言律歌，那这个强悍的超凡者根本不需要额外的防护，一路若无其事地死死死到最后。

但是诗寇蒂只是一个刚刚踏上超凡之路的年轻女孩，即使她的意志可以承受得起死亡的痛苦，她物理意义上的大脑也会因为感知紊乱，向她的躯壳发出错误讯号，进而使她陷入高血压、休克、内分泌紊乱等状态，最终死亡。

幻境是能杀人的。

当你的大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你就真的死了。

对于尚未在细胞层面上掌控自我身体的人来说，这是不以意志为转移的事情。

所幸，言律歌提前预料到了这件事，并且着手对诗寇蒂的大脑采取了一定的保护措施。

所以诗寇蒂从鲤鸟那里通感来的死亡痛苦只持续了五秒不到，便减轻了许多。

虽然这感觉仍让她头痛欲裂，但是和之前比起来，似乎可以忍受了。

而与痛苦同步降低的，是“誓约叙事”中感知整体的真实度。

诗寇蒂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就是蒙了一层雾一般，而耳边听到的猫叫声似乎也没那么清晰了，就仿佛隔了一堵墙似的。

如果说她原本的感知是IMAX电影级别的，那么现在就变成了闪烁着雪花的黑白老电视——整体上失真了。

“我拉闸了。”言律歌清晰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将诗寇蒂从强烈的不适感中拉回了些许，“我将你的感知调低到了原本的10%左右。

“嗯，不能再低了，再低的话，你就会从幻境里自动脱离出来了。”

言律歌没有再问诗寇蒂想不想离开幻境。

而诗寇蒂好像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选项。

幽灵状态的少女在短暂的喘息后，便重新抬起了头：“好，我知道了。”

说实话，她也没想到进入“誓约叙事”会是一件这么危险的事情……好吧，她都不知道选择接受继承誓约后，后续还会有这么一出沉浸式大电影等着她。

没有使用说明书的法器真是太讨厌了！

诗寇蒂微微眯起眼，在模糊的视线里瞪着开始闪烁跳跃的幻境画面：“好像……开始转场了？”

转场这个词用得相当恰当。

诗寇蒂眼前的庭院正在消失，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换成另一个场景。

稍微年长一些的少年曼古拉站在巨大炼金阵中，正在接受年长者的术法教导。

这一个术式中有个步骤需要用到大量“鲤鸟之泪”，但是曼古拉引来鲤鸟后，却没有按照标准流程刺穿它们的身躯，而是用闪亮的碎钻换取“鲤鸟之泪”后放它们离开了。

“为什么要选择交易而非榨取？”年长者问。

“我喜欢鲤鸟，所以不想杀死它们。”曼古拉叛逆地昂着脖子，“不可以吗？”

年长者说：“对你来说，可以。但对这个国家来说，不可以。”

“为什么？”

年长者继续说：“其一，‘鲤鸟之泪’是炼金体系中最廉价的材料。百姓在农闲时皆以捕捉鲤鸟为兼职，换取报酬补贴家用，而炼金术师只需付出微薄的金钱，就能获得基本的炼金材料。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用珍贵的宝石换取‘鲤鸟之泪’，那么西泽帝国的上层修炼体系和下层货币体系就会因此而崩毁。

“其二，鲤鸟的繁殖能力相当强，一次产卵能诞下数万个后代，数月之间就能衍化亿万。一只鲤鸟虽然弱小，但是成群的鲤鸟却相当危险。当鲤鸟群吃完了所有能吃的昆虫后，就会在饥饿的驱使下扑向异兽甚至人类，将整座森林乃至整座城市屠灭一空。为了预防‘鲤鸟之灾’的发生，我们必须在它们摧毁一切前控制住它们的种群数量。”

曼古拉愣住了。

那一刻就连诗寇蒂都感受到了他复杂的心情。

仍是少年心性的弑神者，大约从未想过，自己的质问竟会得到这样无可辩驳的理由。

在“誓约叙事”中旁听的诗寇蒂幽幽叹息：“这么一说，我倒可以理解古西泽鼓励民众扑杀鲤鸟的原因了。平时不杀，这东西分分钟能弄出一场‘鲤鸟之灾’。”

“我也能理解。”言律歌深以为然，“说起来，我想到了我们岛上满万不可敌的灵鱼，也是这么一天生一窝，三天填满整个湖，食堂天天拿它们炒菜都比不上它们的繁衍速度。

“不得不说，鱼类在繁殖能力上真的是天赋禀异啊。”

“誓约叙事”中，负责教导皇储的年长者慈爱地摸了摸曼古拉的头：“所以，你可以喜爱鲤鸟，可以豢养它们，可以观赏它们，但是千万不要试图阻止别人的杀戮。

“你是未来的西泽皇帝，你必须明白，成群的鲤鸟是世间最大的灾祸！”

场景又转。

诗寇蒂竟然又看到了那只曾被双尾野猫捕获的鲤鸟。

它竟然没有死。

它看上去比寻常的鲤鸟稍大一圈，四只翅翼少了一只，腹部有一道长长的、丑陋的伤痕，让它看起来不如寻常鲤鸟那般美丽，反而显得有些凶悍。

那日的曼古拉突然折返，从野猫口中救下了它，从此便将它豢养在自己身边，就像宠物一样。

此刻它真盘踞在曼古拉为它搭建的小窝里，窝里有各种各样闪亮的宝石——都是曼古拉与它换取“鲤鸟之泪”时攒下的。

这会儿曼古拉正蹲在这只鲤鸟的窝前，瞪着它：“我要‘鲤鸟之泪’。”

鲤鸟冲他扬了扬首，似乎在说：我要的东西呢？

曼古拉端出了很大一个盘子来，上面有璀璨夺目的宝石，也有七零八碎的小物件。

但鲤鸟只是瞅了它们一眼，便埋下头去，对这盘子里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

而诗寇蒂发现它升起的念头里，除了“不感兴趣”、“无聊”等情绪外，还有一个相当鲜明的心声：我想要人类不再捕杀鲤鸟。

鲤鸟会有这么清晰的思维吗？！

诗寇蒂讶然。

但一瞬之后她便释然了——毕竟超凡世界里连黄金都能成精，鲤鸟会思考怎么了？

虽然这只鲤鸟的愿望看起来有些忧国忧民。

而除了诗寇蒂以外，曼古拉似乎也感受到了鲤鸟的想法，脸上露出复杂的想法：“你知道……这不可能。”

鲤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人类之所以持续捕杀鲤鸟，要怪，只能怪你们真的太能生了。”曼古拉说道，“两年前，两万只鲤鸟吞没了北山一切生灵，在袭击附近村庄的时候被修炼者屠灭。

“一年前，十一万只鲤鸟摧毁了南境种植园，又飞越国境吞噬了孔雀王朝的四个村落，最终对方不得不出动军队灭杀。

“三个月前，一百三十万只鲤鸟通过地下河游进别娜城，逼得城内一万两千人弃城而逃，逼得九阶强者亲自出手，截断地下河道、摧毁整个别娜城，才终止了鲤鸟群的无序扩张。

“你心疼被捕杀屠灭的同族，但是对我们而言，鲤鸟群却是必须扼杀在摇篮里的灾兽。”

这是一个无解之局。

已经隐约开灵的鲤鸟缓缓地垂下了头。

它说：那我就没什么想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