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音看着傅然，微笑着将手放入到他的手中，两人走到舞池中翩翩起舞，在圆舞曲的节拍韵律中，林傅然看着眼前远音的脸在空中旋转，周围的景象开始消失，他的眼中只有远音，远音对他笑着，她的笑恬静温暖，林傅然感到自己的心被填满了。

跳完了第一支舞，林傅然就拉着远音偷偷跑出了宴会厅，两人来到湖边席地而坐，相视一笑，笑得极开怀，月光洒在湖面上仿佛镜子的碎片，映照着天上的星河。

“远音，你今天真的很好看。”林傅然看着颜远音，眼里写满柔情。

颜远音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我以前不好看吗？”

“好看，每天都好看。”

颜远音笑了一下，略带担忧地说：“傅然，你这么忤逆你的父亲，他会不会打你啊？”

林傅然耸了一下肩，“打又怎么样，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想我和何家联姻，这样我毕业后进军队就可以平步青云了，可我不想进军队，其实……倒也不是不想从军，只是不想进他们那个军队。”

“为什么啊？”远音好奇地问。

林傅然想了一下，说道：“我也说不好，总觉得他们那个军队不是我想进的军队。”

颜远音沉默了一下，从包中掏出一份小报递给林傅然，“傅然，其实我上次就想让你看这个，只是后来被你拉去了成衣铺就忘记了。”

林傅然接过小报看了一会儿，惊喜地问：“你从哪儿弄到这个的？”

“这是我老家的一个邻居哥哥拿给我的，他还想我过去帮他们忙，毕竟我会画画，小楷写得也还可以，就是……他们做的这个事是秘密进行的，是个地下组织。”颜远音犹犹豫豫地说。

“这怕什么，去啊，远音，你能介绍我去吗？我们一起去，我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的。”林傅然一脸的兴奋状。

“傅然，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件事是有些危险的，你还是好好想清楚吧，马上要放假了，放假期间你好好想想。”

林傅然思考了一下，说道：“好。”

颜远音没有等到林傅然的回答，她甚至没有再见到傅然，当她听到邻居阿伯说林府起火了时，便疯一样地跑到林府，看到的却已经是火灾后的破壁残垣。

一具具尸体在门口排列得整整齐齐，盖着白布，看上去凄凉又恐怖，颜远音摇摇晃晃地走到尸体前想要寻找林傅然，还未触碰到尸体就被警察拦了下来，她哭喊着求警察让她去寻找她的朋友，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警察不耐烦地回答：“不用找了，都死了，一个也不剩。”

颜远音拉着警察的胳膊，泣不成声地说：“不会的，肯定还有人活着，求你们再仔细找找，再仔细找找……”

颜远音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抬尸体的两个工人从她面前经过，尸体的一个胳膊从布里掉了下来，她看到了尸体手上的手表，那是林傅然的手表，他每天戴着它，从未摘下过。

颜远音瘫坐到了地上，两眼无神地望着灰黑色的林府，直到所有人都离开，直到月亮挂上树梢，直到远处的乌鸦开始啼叫。

一个星期后，颜远音再次来到林府的门前，将手里的盒子轻轻放到地上，对着空气中那个不存在的人说：“傅然，我答应送给你的千丝绕终于做好了。”远音笑了一下，一滴泪穿过唇角的弧度滑落下来，“我太笨了，怎么做也做不好，试了好多次才做好，早知道会是现在这样，我就应该不眠不休早些做好，亲手送到你手上的，或许，我们还可以用这杯子一起喝一次咖啡呢……”

“傅然，你在那里过得好吗？我……很想你……”更多的泪滑落下来，砸到雪地上，在雪上打了一个个小窟窿。

她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大树后，一个人的心上也被打了一个个窟窿，那些个窟窿涌出水来，水从眼眶流了下来。

春去秋来，一过五载。

颜远音已经成为了颜氏陶瓷的当家人，她的气质看上去成熟了许多，也美丽了许多，求亲的人几乎要将颜家的门槛踏破，可颜远音总是以暂不考虑出嫁为由回绝了他们。

这一日，她提前离开了店铺，走过三条街来到蔓晗成衣铺找林蔓晗，林家的那场火灾烧死了林家的所有主仆，唯独外嫁的林蔓晗，侥幸逃过一劫，但是林家没落，林蔓晗在婆家受尽欺辱，颜远音便说服父亲投资一家成衣铺，让林蔓晗做管理人员，这才让林蔓晗的日子好过了一些，她也顺利与丈夫离了婚，如今带着六岁的女儿独自过活，日子过得还不错。

颜远音和林蔓晗带着一些祭祀用品来到林家的坟前，静默地摆上供品、烧纸钱，到最后，颜远音照例将自己画的一幅林傅然的画像点着了火。

已经是第五张了，林蔓晗看着颜远音，面露不忍，“远音，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有合适的人，不如考虑一下？我看陈家的少爷就不错，又是书香世家。”

颜远音看着林蔓晗笑了一下，“蔓晗姐，你还担心我嫁不出去吗？我只是……只是总有一种感觉，觉得傅然还活着，我有时候甚至感觉他就在我身后，在不远处看着我，看我照看店铺，看我喝咖啡，看我在大街上走，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颜远音说着说着又要流下泪来，慌忙将脸侧了过去，整理起物品来。

林蔓晗见状也不忍再说什么了，只是将头略向一侧偏了偏，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一棵大树。

其实颜远音不想考虑婚事也不仅仅是因为放不下林傅然，这五年中，她已经成长为组织的中流砥柱，她深刻地感受到，这世间还有许多比婚姻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为此，即便要她孤独一生，她也是愿意的。

颜远音将林蔓晗送到家门口才缓缓离去，林蔓晗望着坐在黄包车上的颜远音的背影，一时感慨万分，不知不觉间身边站了一个人。

林蔓晗没有转头，只幽幽地说：“你忍心吗？就这么瞒了她五年。”

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父亲的事情一日未解决，我便一日不得安生，远音跟着我，时刻都会有生命危险，当年何将军能因为政见不同，疑心之下就灭我们全家满门，若是让他知道我还活着，又怎么可能放过我，况且，现在也不仅仅是我们林家的私怨，何将军已是人民的公敌了。”

林蔓晗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对的，但是这五年，要是没有远音，我不知道会过得多艰难，我实在是不忍心见她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当年若不是父亲想暂时稳住何家，也不会硬要撮合你和何小姐，你的眼光是对的，我真希望你和远音能一起幸福的生活。”她转过头，看着林傅然沧桑的面容，五年过去，那个阳光快乐的弟弟已经变成了如今这般冷峻的模样，他长大了，也苍老了许多。

林傅然没有吭声，只是望着远音消失的方向，仿佛空空的巷子中还有她的身影，久久不曾离去。

冬去春来，颜远音的店铺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何伊晴穿着粉色洋装大摇大摆地走进店里，似笑非笑地看着颜远音说：“五年过去了，你的样子没怎么变嘛。”

颜远音笑了一下，很真诚地说：“伊晴，你变漂亮了。”

何伊晴得意地扶了一下帽檐，仰着下巴说：“听说你们家的瓷器还不错，我想订一套品质好的，在我的订婚宴上用。”

“你要订婚了？恭喜。”颜远音由衷地祝贺。

“嗯，既然你知道了，我就顺便邀请你来参加我的订婚宴好了。”何伊晴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你还没有男朋友，那一定要来我的订婚宴，那天会来很多青年才俊。”

颜远音这才听明白何伊晴的话中之意，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订瓷器是假的，过来炫耀才是真的。

她刚想开口推脱，何伊晴就将一张请柬塞到了她手中，然后付好瓷器的钱逃之夭夭，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颜远音无奈地笑了一下，这个何伊晴，真的是大小姐脾气一点也没变，还是那样喜欢争第一，她打开红色喜庆的请柬，看了一眼新郎新娘的名字，赵墨琛，颜远音轻轻松了一口气，她苦笑了一下，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尽管如此，颜远音依旧不打算去订婚宴，只是却突然有了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组织让她接近何家，毕竟何将军投靠了日本人，如今已经成了全民公敌，平时出行戒备森严，能够接近他的机会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颜远音又怎么能放过。

颜远音依旧穿着五年前那件月白色暗花旗袍，只是将发型变化了一下，挽起了端庄的发髻，整套珍珠配饰衬得她肌肤如雪，当颜远音走进宴会时，立刻吸引了在场男士的注意，她扫了一眼宴会厅，想找个安静的角落躲避起来，忽然发现角落里，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男士侧身靠着柱子，手里拿着酒杯，眼睛却出神地望着地面，是极少数没有看向她的男士中的一个。

可只这一眼，一个侧面，就令颜远音心跳加速，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越跳越快，她不由自主地走向他，眼睛逐渐湿润，滚烫的泪在眼眶中打转。

从楼梯上缓缓走下的何伊晴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得意地笑起来，提着白色洋装的裙摆，一步一步向灰西装男人走了过去，走到他身旁，挽起他的胳膊，娇声唤道：“墨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