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的另外半边脸在昏黄的路灯下浮出水面，好像一只缓慢爬向岸边的野兽，让人感觉他随时可能张开大嘴把人连皮带肉地吞噬掉。

那半边仿佛还没有被捏好五官的橡皮泥小人儿一般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被一整团搅在了一块儿，模糊不清，不可辨认。

我突然感觉浑身发冷，是那种从内到外控制不住吱吱直冒的寒气，带得我整个人都跟着僵硬起来，我在僵硬的脸上努力扯了扯嘴角，向拾荒者咧出了一个自己都感觉十分难看的笑。

拾荒者受宠若惊，也对我展开了一个他认为的最美丽的笑容，我的心不自觉又哆嗦了一下。

他的身体向前倾斜了一下，脖子也跟着往前探了探，脸上写满了讨好，“我能……再要一杯水吗？”

我的笑尴尬地挂在了嘴角，只好接过他递过来的纸杯，转身走回店里，却没注意到，他也跟着我走进了古董铺。

我转身，打算将接好水的纸杯递给他时，迎面就撞上了他半阴半阳的那张脸，拾荒者接过纸杯，对我咧嘴笑了一下，露出里面被无数残渣和烟渍腌得黑黄的牙齿，“小姑娘，你真是个好人。”

“我要关店了，您……”我还是不好意思直接说出赶人走的话。

“你这店里的东西真多，真好看啊。”拾荒者居然拿着纸杯到处转悠起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他碰坏了什么东西，这里面任何一件东西都是我好几个月的工资，我可不认为我那时髦的老板会大方到不让我赔偿。

忽然，拾荒者在一件东西面前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件东西，仿佛魂儿都被勾了进去。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件古董，那是一盏精致的小灯笼，灯架雕工细致，每一面的灯面都贴着一个小人儿，虽然瞧不太出来那小人儿的材质，但感觉和皮影戏中做皮影的小人儿用的材料差不多。

灯笼小人儿剪得惟妙惟肖，一双双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仿佛会说话一般，我看着那灯笼，忽也觉得它十分精致，越看越喜欢，若是拿在手里一定会更加好看，若是将它点亮……我就是这世上最别致、最尊贵的人，我可以拥有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

我，好想拥有它。

我看见灯笼上的小人儿对我眨了一下眼睛，我竟也鬼使神差地对它笑了一下，伸出手想要抚摸那个小人儿。

突然，我的手被另一只手用力地拍了一下，打得我一阵吃痛，手背浮起了红色的印记。

“不许你碰它，它是我的！”拾荒者对我露出狰狞面目，我一瞬间清醒过来，对刚才自己的无意识行为感到困惑，同时又觉得比起刚刚那个谄媚讨好的笑容，似乎这一种狰狞的表情更适合眼前这个拾荒者。

我的脸冷下来，对拾荒者说：“您喝完水了吧，我要关店了，这灯笼标价两万，如果您要买，需要支付两万元。”

拾荒者已经恢复了那种沉浸的迷惑笑容，他的脸没有再转向我，而是一直盯着那盏精致小灯，嘴里梦呓般冒出一句话，“我买，我有钱。”

我愣了一下，这显然超出了我的预料，不过我还是很商务地说了一句，“那麻烦您到这边结账。”

我把拾荒者引向收银台，拾荒者却不动地方，而是从衣服的里怀处掏出两摞钱，直接递给了我。

我狐疑地接过钱，认真地数了起来，居然是真钱！

这一切的变故都让我措手不及，我拿着钱走向点钞机，看着点钞机噼里啪啦地将钞票从一头运到另一头，我不安的心缓缓放了下来，但是最终，点钞机上显示的数字却是一百九十七。

“您的钱不够，差了三百。”我对着拾荒者提醒，语气明显比之前和善了一些，好吧，我承认刚刚是我大声了点，没想到我上班开的第一张居然是个连水都舍不得买的拾荒者。

拾荒者依旧没有转过头，而是从衣服的里怀又掏出了一件东西丢给我，我弯腰捡起那件东西，是一条女款的裸金链子，“这个用来付钱好像不是很合适……”

“怎么，不够吗？”拾荒者的声音带着疑惑，又隐约带着愤怒。

我看了看金链子上刻着的品牌标志，心里估摸着这金链子应该是真的，又用手掂量了一下它的分量，这才犹犹豫豫地回答：“够是够，不过您最好……”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拾荒者就已经抱着灯笼奔出了店外，“它是我的了！它是我的了！”拾荒者边跑边叫，形状疯癫。

我心里暗暗奇怪，这拾荒者刚刚要水的时候明明看着挺正常的，这会儿不会是犯病了吧，这样想着，不禁又为自己刚刚和精神病共处一室而感到胆寒，但是看着面前的两摞钱和一条金链子，又暗自高兴起来，上班第一天就卖出了一件古董，我可真是个人才，明天老板一定会表扬我的，没准儿一高兴还会给我涨点儿小钱钱什么的……

我心情颇愉快地关店离开了古董铺，刚走两步却又退了回来，古董店的牌子上，那排拼音好像有些不对劲……

一间古董铺。

Yin Jian Gu Dong Pu.

阴间古董铺？我心中升起寒意，有些不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那拼音又恢复成了Yi Jian Gu Dong Pu。

我笑自己居然被拾荒者带得有些神经质了，再也没有多想，一路欢快地走回家，将这一晚上的诡异全部丢到了脑后。

第二天，我提前十分钟就到了古董铺，刚好碰到老板在开门，她微微上挑的眼睛忽闪着看了我两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对我说：“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还挺勤快的。”

我一脸得意地接过老板手里的门锁，相当自信地说：“您看不出来的地方还多着呢，我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安娜挑了挑眉，红唇轻启，哦了一声，尽显质疑。

“老板，我昨天晚上开张了，卖出去一件古董，你看！”我从收银台掏出那两摞人民币和那条金链子。

安娜看都没看那两摞人民币，而是径直将金链子拎了起来，侧头眯眼瞧了半天才问：“卖出了哪件？”

“就是放在那儿的那盏灯笼，上面贴着皮影戏小人儿的那盏。”我指了指原来放灯笼的地方。

安娜并没有回头看原来放灯笼的地方，只是把钱塞进她的小包，又将金链子随意摆到了店里的一个角落，然后对我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表现不错，不过……”

她的身体向前探了探，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眼睛的视线穿过我的眼睛进入我的身体，我仿佛感觉到我的心脏前面有个东西正在盯着它，“不过下次记得早点关店。”

我心虚地把视线挪开几分，小声答应：“知道了。”

安娜呆了一小会儿就离开了，她既然嘱咐我了，我自然高高兴兴早点下班啦，于是便在十点半将锁头挂上了古董铺的大门。

谁知，我刚转过身就看到了昨天晚上买过古董灯笼的那个拾荒者，他依旧咧着嘴笑着，那笑容又好似与昨夜不同，仿佛里面多了一些暗嗖嗖的东西，平白无故让人感觉阴森恐怖。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拾荒者见状向我逼近了一些，开口吐出几个字，用的已经不是昨天晚上的嗓音，沙哑之中一股尖锐的女声传来，“小姑娘，你这灯，怎么点不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