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景川修为不俗，年仅二十一岁便已经达到天光境后期，作为离人关内土生土长的修道天才，已经算的上了得二字。

天光境很特殊，气海圆满，道基天成，灵台清明，两枚灵种遥相呼应，从此识海天光大亮，可观自身，神识自出，所以称之为天光境。

被誉为天下第一剑仙的无崖先生，其名声便是在这个境界打响的。

寻常修道者道基扎实，气海灵气凝聚成一层道基，是为天光境初期。

能够在这个境界铸造起多少层道基，代表以后大道有多宽广，常人顶多四层圆满，多年打熬，道基蜕变为道种，籍此呼应天地之力，举手投足拥有莫大威力，是为天象。

而在此基础上，另有一条非比寻常的道路，名为逆天之路。

一重道基一磨难，四层之后灵气会产生某种玄之又玄的变化，无涯先生之所以强的不讲道理，在于他在这个境界嗪至圆满，到达九重道基的极境。

六层道基开始便会引来天道惩罚，被称之为四九小天劫，绝大多数人都止步在第六层境界，要么提前凝聚道种，要么蹉跎一生，终生无望大道。

大道之行，没有回头路。

唯有一往无前，勇猛精进。

孙景川天资不凡，家底厚实，又背靠离人关内的庞大势力，道基也算得上扎实，已经凝聚出第三层道基，同阶之间鲜有敌手，如今却是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落魄丫头打的狼狈不堪。

不说修为底蕴，仅仅是历经磨难这一层，孙景川就远远不如在魔道这种群狼环伺的环境中长大的少女，可谓是天差地别。

不怪姜月明瞧不上他，而是大道之行，唯有踏破九重天，立于云端俯瞰万千，才不虚此生。

姜月明见识过秦风出手，所以更加明白一个道理，修行路上，付出和收获往往是成正比的。

姜月明出手狠辣，招招不离要害，尽管修为气息跌落至天光境初期，甚至隐隐要回到炼灵境，依然能压着孙景川打。

碎花裙的女子撑着大伞，站在屋檐下，安静旁观看似势均力敌的战斗。

万裳铺子的女管事战战兢兢，抱着衣服呆在原地，整座铺子空气滞涩，压的人喘不上气，走出门去帮助自家主人也做不到，只好陪着那绝美女子一起看着。

孙景川踉跄滚了好几圈，洁白长袍污浊一片，擦去嘴角血渍，吃了大亏的他恶狠狠瞪着突然出手的少女，肺腑翻江倒海。

这少女力气极大，那一脚就这么直来直去踹在他的腹腰，要不是关键时刻调动灵气回防，这一下就要将好不容易修来的三层道基打散掉。

真是歹毒，蛇蝎心肠，一言不合就要废人长生路，后怕之余，孙景川怒了，破口大骂道：“臭婊子，我要你十倍百倍还回来！”

雨中，红裙少女缓步走来，指尖有荧光跳跃，如果不是面色冷淡，也算是一副美好的画面，距离十步时，少女陡然化作离群之箭。

孙景川不敢大意，起身拔剑，一抹剑光夺目，声势浩大。

半座街巷亮起雪白微光，一时间如海中鱼群，蒙蒙细雨蓦的化作雪白滂沱。

孙景川手中剑名“山雪”，孕育有一丝雪山剑意，一剑出如隆冬大雪，美不胜收，杀机无处不在。

红裙女子有些惊奇，这偏远小地方，竟然还有这种天骄才俊？

她虽然不学剑道，并不代表她不了解，兵家道修士向来最重杀伐，讲究个一往无前，剑可断，人可亡，其精气神不可丢。

一般而言，也没有谁没事找事，非要与一位专攻兵家神通的修士不死不休，毕竟修行本质上是为了长生久视。

可也仅仅是有些诧异罢了，姜月明没有丝毫停顿，那些雪花般的美妙剑气如遇极北之风，还未靠近便已经凋零。

少女走了八步，身后雪花铺了一路。

两步时，少女眼睛亮了。

孙景川满脸的不可置信，他这一剑大有玄机，不单单是兵器之威，其上还有实打实的一丝剑意。

意之一字奇奇妙妙，每个人都不一样，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少女身上的意境，所以才更加恐惧。

然后少女娇小的拳头，就狠狠印在了他的脸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天街小雨中，游蛇一样从四面八方窜出来观战的人就这么安静的看着，这怪异的一幕。

十四岁的少女将城主大人的儿子骑在身下，一拳又一拳，不打别的地方，就打脸。

孙景川恼羞成怒，拼着前程自毁，毅然决然散去一层道基，修为急转直下，气势却蒸蒸日上，“我要你生不如死！”

姜月明皱了皱眉头，又一脚将暴怒的年轻公子踢出去几丈远，同时后撤三步，才一后退，刚才那片空间就有剑气炸开。

鼻青脸肿的孙景川真的怕了，如今骑虎难下，他想过求饶，但那少女眼里的漠然让他心颤，深吸一口气，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只有打，否则死。

可他琢磨不透，这个女子浑身上下透着古怪，剑气对她没有作用，赖以成名的剑意也不得利，这可如何是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高楼凭栏处

姜月明甩甩手，拳峰滴着鲜血，离人关外那场艰难的磨砺中的好处，在此刻开始产生实质性的变化，反哺自身。

她体内的气息有如大江奔腾，连绵不绝。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按部就班的闭关修行，而是需要一场恰到好处的战斗，将自身濒临极限的身躯中潜藏着的潜力激发出来。

所以她出手打人，从不躲避。

那些剑气还是伤到了她，五脏六腑都在疼痛，剑气入体后撕开经络，又被压抑到极点的灵气撕毁，再重新愈合。

只是以孙景川的眼力，看不真切罢了。

碎花裙女子笑而不语，握住伞柄的那只手，小拇指轻轻敲动，以她为中心，方圆里许禁绝法力，灵气像是遇到天敌般的冰雪消融。

姜月明回头看去，碎花裙的女子含笑点头。

姜月明也笑了。

只是在孙景川看来，这笑容尤为可怖。

他也发现了不对劲，不管如何观想，体内法力丝毫没有离体的迹象，反而像只火蛇四处乱窜，搅的人心烦意乱，“姑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姜月明脚踏实地，一步步逼近，拳头上再度闪起荧光，她唇红齿白，笑的春光灿烂，“我师兄教我的道理，我觉得你也应该学一学。”

姜月明气息高涨，周身三尺缭绕有森冷寒气，一拳直捣，势如破竹。

孙景川提起一口气，悄然间再度化去一层道基，一剑斩向那颗小小的拳头。

姜月明不闪不避，一拳就将雪白剑光砸的歪斜，顺势欺身靠近，手肘横起，一击势大力沉，狠狠打在对面那人太阳穴上。

孙景川反应极快，迅速抬起左手护住要害，同时斜着身子泄力，右手剑插入地下，来了个鲤鱼打挺，一脚踢在少女后心。

姜月明不闪不避，鼓动体内气血，染血的右臂下压，孙景川没想到这少女有这么大力气，此时出招已老，再来不及变招。

像个陀螺一般，在空中转了一圈，又被少女一记膝踢顶出数米开外。

关键时刻，孙景川终于抽剑出来，横在气海位置，借力后退，试图拉开距离，同时心头狂骂，这他娘的真的是小姑娘？

这特忒猛了！

咽了口唾沫，他无意间瞥了眼少女染血的拳头，森森白骨隐隐可见，似乎还有一线金光划过。

孙景川到底是成名的天才剑客，压下翻涌的情绪，准备殊死一搏。

这一刻他忘记了出身，眼里只有这一把剑，以及那一个敌人。

化掉最后一层道基，孙景川气息跌落到天光境初期，气势却更上一层，再无回头路，唯有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姜月明终于提起兴趣，眯起眼睛，借着雷声，再度直直一拳打出，快若奔雷，隐有电光闪烁。

孙景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女子竟然将他当成了一块磨刀石，一直在逼迫他自毁前程，用以砥砺自身！

她一直未出全力，如猫戏鼠。

“现在才明白，嘿，太晚了啊。”

确实太晚了，孙景川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他自知逃无可逃，提剑怒喝，“那就战！”

不知何时气，围观人群中多了一位威武男子，以及白衣老者。

白衣老者忧心忡忡，“城主大人，公子不是那姜月明的对手。”

威武男子不忍道：“血宗底蕴果然不凡，川儿如果不死，必然前途无量，可惜了。”

孙景川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心境在悄然变化，以剑换拳，招招致命，两人以伤换伤，打的难解难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肉身在颤抖，气血在枯竭，眼神却越发明亮。

他放声大笑，酣畅淋漓，一剑快过一剑。

如少女所说，已经太晚了，能活下来的，才配叫做天才。

今天她就要以纯粹武夫姿态，硬生生锤死一位剑道冉冉升起的新星。

孙景川再也支撑不住，被少女抓住破绽，她五指张开，狠狠攥紧长剑，不顾鲜血淋漓猛的一拉。

孙景川脚下不稳，固执的不愿意松开剑柄，然后他就死了。

生死搏杀之间最是能领悟真谛，狭路相逢勇者胜，孙景川胆气差了一筹，动作有一瞬间的滞涩，所以他死了。

姜月明肩头被剑锋刺穿，她不退反进，一拳打烂了男子面门。

她松开手，长剑没有随主人一同软倒，就这么插着。

她抽出长剑，斜指地面，抬起头看向人群之外，目光挑衅。

雨中少女身着红裙，脚下绯红，犹如凶厉女鬼。

大雨希声，忽而狂风，哗啦啦的倾盆洒下，握剑的少女转过身，走进另一边的雨幕中。

对于这个当街行凶的女子，人群罕见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谁都知道这个年轻公子是城主大人的嫡长子，而今城主就在身旁，冷眼旁观，其他人就更不想掺和了。

威武男子愤愤不平，脸色涨红，憋了半天叹了口气，吩咐道：“老头子，去收尸吧。”

白衣老者同样愤怒，又能如何？

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更何况，自家少爷是被年纪更小的同境界修士活活捶死，想要报仇都无可奈何。

他对魔道有了新的印象，堂堂正正，狠辣非凡。

魔道是魔道，血宗是血宗，姜月明是姜月明。

围观群众中有人抢先一步，年轻女子带着哭腔闯了进去，大雨中怀抱起心上人，哭的稀里哗啦，不似作伪。

女子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威严男子狠狠一跺脚，“看热闹？”

人群轰然作鸟兽散。

屋檐下，碎花裙女子递上来一块毛巾，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放他一马，多好的剑道胚子啊，打死不可惜吗？”

姜月明早已收敛了情绪，接过毛巾擦拭还在滴血的拳头，眉眼弯弯，温柔笑道：“心情不好，所以就想打死他。”

碎花裙女子摸了摸她的秀发，笑骂道：“野蛮丫头。”

姜月明不置可否，从战战兢兢的管家手里，接过那件相思红裙，问了句：“可有更衣地方？”

那女子吓了一跳，慌忙点头，领着凶神恶煞的少女走向铺子深处的隔间，“小姐，跟，跟我来。”

街道又空荡荡，大雨渐渐停歇，两人漫步，走向西面高楼。

姜月明换上了新裙子，爱不释手，端着一面铜镜，左看看又看看，笑问道：“师伯，好看吗？”

碎花裙女子依旧撑着那把白色大伞，意有所指，“臭美，好不好看，我说了不算。”

金线蜘蛛生性残暴，在苗疆巫蛊一道中也算是极难驾驭的一种，光是这一件裙子，大抵就要消耗掉数十只。

姜月明另外还买了一匹布，同样是大红色的，心里想着，等回到苗域后，一定要去拜访一下制作这件衣服的大家，顺道给师兄也做一件。

想到这里，姜月明很开心，期待着那一天的道理，甚至已经想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后，杀了姜保保，覆灭血宗山门。

碎花裙女子低着头，眼眸里有一朵小小的蓝色花朵正在缓慢旋转，姜月明的气质在变化。

她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看着，看着身旁的少女眼中的神采变化，姜月明还是那个姜月明，可又有些不一样。

刘烁桦寻遍山川，见过沧海桑田，自然知晓这是为何，姜月明有第二种人格，此刻悄悄冒头的，是一种极致的冷漠。

她也买了一件衣服，不过没有换上。

两人登上阁楼，眺望城关之外的晦暗雾气，聊家常，也聊八卦。

大概一刻钟后，姜月明茫然了那么一小会儿，随即眼神清明，恢复正常，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同。

碎花裙女子藏在袖口的手指放了下，没有出手阻拦姜月明的变化。

两个女子凭栏而立，不约而同的看着一个方向。

灰雾中有个庞大的影子，以及清晰的尖锐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