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见凉，落叶一片而知秋意。

湘绮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踱步，穿过楼阁亭台，曲廊小桥，时而仰头望天，时而低头看池里浮萍。瓦蓝的天空显得格外的高，格外开阔，几片絮状的浮云，大雁一队忽是人字忽是一字向南飞去。她不由感叹，看来这雁儿也如自己一样，有家不能会，逢了严冬就要早早出去避难，四海漂泊呀。

雪狸和点苍被劫后的几日，毫无下落音讯。她相信雪狸，但并不看准点苍，毕竟相处时日短。只怕雪狸那宁死不屈的xing子，相持下去吃苦害了性命。一旦事情败露，落个欺君之罪可是前功尽弃连累家门。谁想如今她入宫做驸马一事一筹莫展，关键时候卓梓和玄恺都是同她断了消息，仿佛两军对垒，各自按兵不动，心里各存忌惮。

不知不觉中，她来到云锦的小院。自同卓柯那场冲突后，她申斥过云锦为了保全自己的身世以毒攻毒陷害卓柯的自私不择手段，云锦虽有不服也还算听话，收敛许多，平日里足不出户，很少在园里露面，不是抚琴，就是画画，平日言语也少了许多。

云锦一身墨绿的褙子，天青色的宽幅绣罗裙倚窗在做针线，一针一线格外用心，竟然连她走近都不察觉。

她轻轻走近，仔细看云锦手中拿着的一块墨色的布，似麻又细，似锦缎又略显粗糙，质地颇厚，一看就是男子的鞋面。她心里纳罕，忽然感动，入秋了，锦儿是在为她缝制冬履。

“锦儿，这鞋面很是别致。”她说，伸手去碰，云锦却一个惊抖，将手中的鞋面慌忙藏去身后起身。再看清是姐姐，才长舒口气，抚着胸嗔怪道：“是姐姐来了，也不说话，吓死人呢。”

“缝履，又不是做贼，怕什么？”她问，又拾起竹笸箩里的鞋底看，那回转百花针纳的鞋底比寻常的底子厚上三分，似垫了棉花，松松软软的，白色的鞋底上脚跟处绣了一朵梅花。

“谁让你好端端的女

娃家要扮作男儿模样？就是这鞋都颇费功夫的。我借来卓大哥的鞋做底样为你缝制呢。”

“卓大哥？我的脚焉能穿进卓大哥的鞋？”湘绮问，这分明是欲盖弥彰，这丫头的鞋是缝给卓梓的，女孩子这点心思是瞒不过她的眼的。本想捉弄取笑她，但又想起那难以躲避的魔咒，那个她不想承认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她不能再给云锦这个心思盼念，于是她渐渐沉下脸，没了笑容，她要暗示云锦她的不快。

云锦却不去看她的眼色，若无其事的依旧拿出那鞋面箍在绣花绷子里仔细一针一线密密缝制，她麻利的将线打个结子，再微开樱唇露出齐整的皓齿衔住一截麻线咬断，她对湘绮说：“难不成还要依了你大小姐的绣鞋大小来缝制官履，岂不让人笑话了去？姐姐脚上的靴子，不也是填满了棉絮的大靴？”

湘绮才懊恼自己的无能，云锦的心，她无法改变，她只能设法让云锦那难以见人的污浊化为虚无。

云锦似并不觉察，婉转娇柔的声音道：“待给姐姐的鞋子缝制妥了，锦儿也好给卓大哥缝制一双。听成哥儿说，大公子从不穿卓府里的绫罗绸缎衣衫，更不穿那里的丝履，他的鞋都是云鹄书院带来的，磨损了许多，还都是春季的单履。如今卓大哥不回书院去了，官府里的供给都是官履，他平日闲居在家时连双像样的履都没有的。前些时候卓大哥的履破了脚趾洞，成哥儿偷偷来央我帮忙补，那样子可是滑稽了，我还赚了成哥儿去市集上为我买了两块芙蓉糕来吃。”

湘绮望着云锦，她的笑靥里写满心满意足的幸福，可是这痴丫头为什么对卓梓念念不忘用情如此之深呢？她只打量她不言语，云锦倒是颇为坦然地侧头望她说：“姐姐，那日里卓大哥拿来一本古曲琴谱给锦儿赏玩，锦儿就顺口问他‘日后卓大哥给锦儿娶的嫂嫂是哪家的名门闺秀呀？’”

锦儿这话，似是在撇清同卓梓的关系，又似是以退为进。

“你猜卓大哥如何答？”云锦掩口一笑自问自答道，“卓大哥说呀，他只是这两三年花些心思辅助帝君，待天下局面内忧外患安定些，他是要隐居山野的，到时候娶个知己的，愿意过村野山夫日子的女子朝看云海，夜观星河的度此一生，再不问世间凡尘俗事的。”

云锦的话颇为得意，似为自己找到了立身之地，卓梓日后要隐居乡野，她倒是信的，她相信卓大哥的高洁，会在风头浪尖上笑傲荣华权势潇洒如范蠡拥美人乘舟而去，但那美人儿会是云锦吗？若卓梓知道云锦的身世，还会如此洒脱的同她抚琴谈心吗？只怕是如此下去，时日越久，伤痛更深。可云锦执迷不悟，她又该如何劝服云锦退一步海阔天空呢？

隐居山野，寄情江湖，只是云锦身上那洗不尽的污点，如何能掩人耳目呢？

湘绮同云锦闲谈片刻，也觉得心不在焉，告辞离去。

一路行来，走到后花园，高墙外鼓乐声喧天动地，怕是谁家娶亲都未必能如此热闹。

换了寻常，她最喜欢热闹，只是如今听到这鼓乐声在墙外停留不去，让她心中烦躁。她出倒院里喊来人问个究竟，应声而来的小厮怕是卓柯新调换来的，瘦头长脸像只老鼠，一溜小跑的蹿过来。

“来了来了，状元老爷，可有什么吩咐？”

“后院墙外何人喧哗不休？”她不厌烦的问。

小厮手里捧了吉庆果子给她炫耀般看，笑容满面的说：“是谭帅爷平冤昭雪，谭府四老爷奉旨返京，衙门的人去迎接护送，那场面可是壮观呢。所行一路，满地撒吉庆果子和太平钱呢。小的赶了去只拾得了几个喜果，反是春哥儿他们更是走运，捡到了官府散的几枚太平通宝呢。”

湘绮心头一动，是四叔从岭南奉旨回京了！兀愣愣没了言语，沉默片刻，提了衣襟拔腿就向外冲，急得小厮在后面喊他：“状元老爷，怕是赶了去队伍也走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