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阁的祈福大典，不紧不慢、波澜不惊。每天日间法师云集，连王公贵族们都要轮流过来参加，可谓庄严而又隆重；每天夜间专人守夜，景王、宣仪公主、永颜公主三人轮值，八位嫔妃当个诵经的人肉背景，可谓虔心而又宁静。

皇帝每日下了朝，必来接一盏灯，亲自捧到法师手里。太后也一样，大热的天，每天亲自步行前来，据她说，不这样不能显示她对上苍祈祷的诚意。

连谢宜春都来过。

她是来祈福的，也是来看元恒的。

可惜那天她来得早了些，元恒守了夜，清晨才刚刚睡下。服侍元恒的太监不敢怠慢，向卧房里递了个话儿，元恒却说，才睡下，请王妃祈福结束就回吧。

谢宜春讨了老大一个没趣，问那太监，王爷啥时候不值夜？太监却说，王爷本来是三天一班的，不过他心疼两位姐姐，经常主动提出来多轮几日，故此没有规律，不好说。

得，直接把路给堵死，而且她相信，这太监不是故意的。他是宫里临时安排的太监，又不是元恒肚子里的虫子。

走的时候，迎面就碰上端水进来准备打扫的锦绣，大怒，两眼放出凶光，恨不得要用眼神杀了锦绣。

锦绣丝毫不惧，你再凶悍，也只能在你王府里头作威作福，眼下是宫里，而且还是祈福大会，你还能耍横翻天不成。

当下稳稳地端水，向谢宜春行礼请安，然后便进了厅堂。

谢宜春人已走到屋外，再如何恼怒，总不好再行回头找人家麻烦，咬咬牙离开，心中却又恨上一层。

墨竹在厅里，却是望见谢宜春进来的，悄声对锦绣道：“方才我瞧见王妃了，长得真漂亮，就是看上去好凶。”

锦绣不想说谢宜春的闲话，虽然她桩桩件件都做得极其糟糕，为人也与元恒的准则相差万里之遥，可锦绣没必要去说她，尤其元恒对自己那么在意，自己身份敏感，更不宜多嘴。

当下笑笑：“王妃大约都是这样吧，又威严又美貌的。”

一段小插曲就此结束，除了谢宜春心中多了一段恨意之外，倒也没有别的收获。

祈福大典人来人往，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名利场，来的与不来的，何时来的，与谁同来的，要来几次的，来了又能碰见谁的，在各自的盘算与心思中，祈福大会与所有的庙堂中人都扯上了或明或暗的关系。

只有一个人，似乎与这场大典无关了。

靖安皇后。

这原本该是为她举办的祈福会啊。

可是除了在头一天，她的生辰八字曾经被法师供奉与称颂过之外。她就变成了这场大会的局外人。

多么可笑的场面。

忙碌的都是各有用心的人，真正的主角却一无所知，静静地躺在凤仪宫的凤榻上。

不说更加重要，反而稍见冷落了。因为宫里的人都去文英阁了啊。哪个嫔妃还有空闲去凤仪宫再行伺候皇后、请安皇后？

除非她闲得慌，而且胸怀特别大，容得下漫长的值守之后强烈的倦怠。

可是没有，嫔妃们亦是会观察的。在她们看来，皇后是早已没有了指望的，所谓祈福大会，就像是民间的“冲喜”，属于“好好地、圆满地送她一程”。

所以，为什么还要在皇后身上多费功夫？

不如好好地想想，如何让秦贵妃高兴。如今的后宫，显然是姓秦的。更重要的，看眼下的样子，皇后是肯定要走在秦贵妃之前了。秦贵妃一旦立为皇后……

不堪设想。

不堪也要设想。一切都将十分明了，秦贵妃为后，端王就是嫡皇子，无数是健在的皇子中立嫡还是立长，都将是端王无疑。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还要去凤仪宫献殷勤？

毫无必要！

十五日的祈福大典，已经整整过去了九日。目前大家的状态，除去真正内心为皇后担忧和祝福的那几个人之外，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想法。

烦。

而且是一种懈怠的烦。新鲜感早就没了，从各宫被抽调出来的也都想回去了，嫔妃们跪得累死了，公主们回到母妃身边都哭鼻子了，只有皇子们还好，毕竟他们要念书，每日在文英阁花的时间反而最少。

往前看看，九天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往后看看，还有六天可真是漫长。

这天，锦绣与墨竹又一起到了元恒这儿。连日来，元恒总是尽量多地去替两位公主，以免她们太辛苦，自己却憔悴了不少。

伺候元恒的太监叫小路，头天过来尚宫局就给分好了到元恒这儿。

小路说元恒刚睡下，让两位干活儿轻一点。锦绣便知道他准是又一个人撑了一整夜。便不打扰他，只自己与墨竹在外间收拾，让他好好睡一觉。

外头却突然有人喊小路。急得小路一面甩手一面出去：“哎哟喂，你可轻点儿，殿下才睡着！”

只听外头那人跟小路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小路皱着眉头进来了。

“两位姐姐不急回去吧。”小路嘴甜，明明锦绣都比他小，也是姐姐前姐姐后的。

墨竹倒笑了，低声道：“我们才来呢，怎么会急着回去，总要把活儿干完啊。”

小路为难道：“我们娘娘，任性，遣人来叫我回去一趟，有点事儿……”

锦绣一听，多大点事儿啊，便道：“没关系，你去吧，这儿有我们呢。”

小路却没走，期期艾艾：“万一我午间还回不来，得让二位姐姐伺候殿下用膳。”

太不是事儿了，以前锦绣与元恒，好几个月都是这么过来的。

墨竹偷望一眼锦绣，见她满不在乎。锦绣之前是景王殿下的宫女，由她伺候当然不可能出错，墨竹温和地对小路道：“你放心去吧，我们会伺候好的。”

小路欲走还留：“呆会儿殿下醒了，你们端水送进去就好……”

“行啦，端进去就好，殿下自己会洗漱，是吧。”锦绣忍不住了。

小路奇怪：“咦，你怎么知道？”

锦绣笑道：“我就告诉你吧，我伺候过殿下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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