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锌
作者:陌忘倾君 | 分类:言情 | 字数: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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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不离不弃 永在君前】
楔子
那人也曾在她面前缓缓折腰,衣若素雪,发若流泉。
他对她说,此生不离不弃,永在君前。
不过妄言。
叶无咎初登大宝的时候,恰是一季梨花开谢,落花成雪,掩了人间无尽爱恨。
她那一年堪堪十三岁年纪,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便头戴凤冠,身披凰衣,坐在了那个世间最尊贵也最寂寞的位置。
登基那一日里,风和日丽,大殿之上众臣跪伏,大殿之下
万国来朝
,塑月山河也尽皆向她低头
拜伏
。
却有几个真心?
皇座之上还带着幼童天真圆润的少女,于凤冠珊瑚串成的
流苏
之下,弯唇冷笑。
无咎知道,他们
人人
都盼她死去。
因为她有那样一对疯狂的父母。
小的时候,有叔叔姑妈夸她小小年纪便是芙蓉面孔,哪知转过头去,冷笑一声,低低两个字,孽种。
无咎的母亲本是她
父亲
的弟媳,为了得到那个女人,她的父亲杀弟屠臣,将还没有满月的侄女流放千里之外,当她的母亲被强掳入宫的时候,地面上血迹殷殷,尚且鲜艳。
他把那个从踏进宫门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再未微笑过的女子,强留在身边十五年,于她逝去的那夜,自尽而死。
这便是她的父母。
他们眼里看的,心里爱的,从不是她,从没有她。
母亲也好,
父亲
也好,他们不曾看她一眼,不曾拥抱过她。
于是她便明白,这偌大宫廷里,除了她自己,没有谁站在她一边——包括她的父母。
她这么冷冷想着的时候,,那个人便这样到了她面前。
当时宫院里有灯光辽远,远处夜雾深重,而那个人素衣乌发,慢慢向她折腰时候,清瘦身材有一种竹一般的弧度。
然后,他对她说:“臣祭使计都,此生不离不弃,永在君前。”
说话的时候,那个青年乌黑的头发如流泉一般,从肩上无声滑下,无咎只怔怔的觉得,他的声音怎么这么好听?
王座上的孩子忽然就稚气了起来,她跳下去,到了青年面前,仰着脸看他,计都一笑,轻轻把她抱起来。无咎一愣。计都笑看她,问她这么抱着是不是不舒服,她怔怔的摇头,抓着青年黑色的长发,细细的说:“在你之前,从没有人抱过我……”
说完,她带着一种小动物一样的不安,向他怀里靠了靠,觉得暖和又舒服,一张秀丽容颜上就带起了一种细微的满足。
这样微不足道的关怀,就能让她高兴吗?计都微微皱了下眉,随即轻不可闻的叹气,她却没有察觉到青年的眼神里温润的怜惜,转而兴致勃勃的问他,为什么说此生不离不弃,用在君前。
计都笑起来,说:“那是因为我是您的祭使啊。”
这么说着的时候,宫苑外有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有宫娥大臣脚步声纷沓而来,侍从启奏,大宴将开,请女帝驾临。
她恋恋不舍,计都含笑把她放了下来,再度向她躬身为礼,向她重复。
此生不离不弃,永在君前
后来无咎才知道,祭使之于她的意义。
祭使者,司掌帝国所有祭祀神事,是这偌大帝国是最高神官,且,与她同进同退。
新帝登基,祭使随之更换,帝退位或驾崩,祭使也随之退隐。
祭使之于帝王,犹若半身,每一代的祭使,都在灵山之上为着他的帝王日夜祈祷,以求帝王长命百岁,治世长久。
当夜,为她做完祈祷,按照规矩,新帝已然继位,那么祭使就该登上灵山,从此之后,除非大婚立嗣,退位驾崩之外的大典,祭使再不会离开灵山。
丞相送了计都离开,无咎站在宫城之上,目送着夜色之中车队离京而去,小小的单薄身躯被包裹于夜风中猎猎舞动的广袖长衣之中,几乎要随风化去。
望着终于消失在黑暗中的车队,无咎心底慢慢浮着一层无法形容的感觉。
有微妙的惆怅,淡淡的欢愉,最终,是安心。
——他将为她祈祷,一生一世。
这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属于她,只属于她。
那一夜,风冷露重,梨花荼蘼,如同落雪。
当时也有花瓣卷落她的肩头,轻得没有重量,仿佛计都的拥抱。
计都之于无咎,便是生命里最初的温暖,最初的拥抱。
这样想着,再转过身去面对身后大臣侍从的少女,脸上却没有了刚才一丝一毫的温柔,只有一种别样的,孩子所不应有的乖戾。
她长笑一声,举步而去。
从那天之后,无咎便经常接到从灵山上而来,计都的信。
最开始的信,是详细的告诉她,通过星相,国里哪出恐怕要有水灾,某处可能饥荒,无咎撇嘴,回信道,这些星相结果每半个月便要从灵山上下来,何必单独写信给她。
信发出去了,无咎忽而后悔起来,觉得如果从此之后计都不再写信给她了怎么办?但是发已经发出了,她又不愿丢了面子追回去,就提心吊胆的干等,不知道计都还会不会写信给她。
那段日子里,她的性子越发乖戾无常,恰好有个官员上书提议要招回她同母异父的姐姐,当堂之上,她看了奏折,大笑三声,掷在地上,就要将之满门抄斩,被诸多重臣死死拦住,才该判了合家流放。
这股变本加厉的乖戾并没有持续很久,十天之后,灵山上来的一封信,抚平了小小女帝所有的怒气。
从此之后,计都写给她的信里,只和她闲聊,问她最近看了什么书,功课还好?然后告诉她自己最近看了什么书,学习到了什么东西,和她探讨为君之道,偶尔还会寄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有次,他寄了一对雪白的兔子给无咎,说是自己在灵山上偶然拣的。
她看着那红眼睛的小家伙嗤笑,说这么肥不如炖来吃了。话虽这么说,却自己亲手在寝殿的廊下给它们搭了个窝,任它们叼着胡萝卜跳上她的膝盖撒娇。
计都还送过她一瓶药,说是夜观她的星位,发现她最近可能伤风,这瓶药要用的时候碾碎了煎服,效果最好。接到信的时候,无咎当真在伤风,喷嚏打得话都说出来,把药倒在银盘里一看,全是不知道什么植物的种子,大颗大颗的,圆润得像是莲子。
御医说陛下如要服食,需先经御医院审了才行,她冷笑一声,说谁说我要吃了?便命人把御医赶了出去,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小心翼翼拿针线把它们串成一串。
她养尊处优,从未动过针线,这一次,十指鲜血淋漓,才换得一挂珠串,她心满意足拿在手里,于两只好奇的兔子面前晃了一晃,挂在颈上,藏在衣里。
——这是计都送她的,不让别人看了去。
十四岁生日那天,她收到了灵山上送来的一对木刻的镯子,送来的人说,这是计都亲自去灵山极险的地方,从千年灵树上取来的树枝,于灵泉之中浸润千夜之后,由计都亲手制作而成,可祛邪辟毒。
无咎楞了愣,追问使者,说浸泡千夜,岂不是她还没登基的时候就开始做了?
使者笑起来,恭敬对她说,从您出生那天起,祭使大人便开始为您祈祷,希望您福寿绵长,这对镯子,不过是大人为您制作的其中一个罢了。他顿了顿:祭使大人还在修行的时候,就开始准备日后送给您的东西,还苦恼的嘀咕,说他一个从不下山的男人,靠着书本里的知识做出来的东西,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呢,但是,这么小小的烦恼着,大人依旧很开心的做着。
那一瞬间,十四岁的孩子险些潸然泪下。
父亲也好,兄长也好,不过如此了吧。
她这样想着,小心翼翼的戴上那对于她一身璎珞严妆而言,过于朴素的手镯。
十五岁那年的生日,她收到的礼物是一坛用灵山之雪并雪莲花酿成,计都亲手所制的酒,十年陈酿,靠近红绸的泥封,就隐隐约约能闻到清澈绵长的酒香。
这回,无咎没有再问使者什么,她只是小心翼翼的把酒坛抱到了膝上,轻轻的抚摸,不知怎的,就觉得自己看到了十年前计都把这坛酒埋下的样子。
那时候他比现在的自己应该还小些罢,笨手笨脚,小心翼翼的在清澈的雪泉旁挖好小小的酒窖,埋了下去。
他埋下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自己要为之祈祷的君主是什么样子?
想着想着,慢慢的,面孔贴上酒坛,触感冰凉而粗粝,却让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
哪,从我出生开始,就你只想着我,只为我祈祷吧?
她低低喃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那远在灵山之巅的男人说,慢慢的闭上了眼镜。
请,只想着我一个人,只属于我一个人。
无咎十五岁那年的秋天,一场瘟疫席卷了整个塑月。
之前从灵山上就传来了消息,说今秋怕有恶疫,无咎下旨命令全国备好药材,公设的医馆随时待命,这场瘟疫虽然来势汹汹,却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危害。
于是朝野上下,就有了微小的议论,说女帝虽然任性乖戾,但是大关节上还是不错的。
无咎听了只冷笑,心里想的是,若不是计都一再来信,她才不会管。
想归想,但是事关到计都的殷切希望,她还是认认真真去处理善后。
结果,当瘟疫退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谁也没想到,无咎猝然病倒了——
先是低烧了一天,她不怎么在意,也没传太医,就是用膳的时候随便拣了几样清热的吃了,结果当夜转成高烧,当御医跌跌撞撞奔进寝宫的时候,塑月帝国十五岁的女帝,缩在偌大的床角,只低低冷笑了一声,说你放心,大家巴不得朕死,就闭上眼睛,再不说话。
说话有什么用呢?大吼大叫又能怎么样?不是你的你得不到,怎么哭叫也得不到。
无咎裹在被子里,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一层帷幕外,人影来去,悄然无声,映着灯光,仿佛深海里的游曳着的,沉默的鱼。
她脑子昏昏沉沉,半昏半醒,忽而觉得近,忽而觉得远,模模糊糊的觉得自己回到了母亲病危时候的宫殿。
她还记得,那也是这样深的一个夜,她的父亲在母亲床前怒吼着,哀泣着,她安静的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无力而茫然,然后那个入宫这么多年,从未说话的女人,一双因病而枯干的手,伸向空中,干涩的声音唤着一个名字。
苏、苏儿、叶苏——
她的母亲临死前不断唤着的,是无咎从未见过,年长她两岁的姐姐的名字。
于是宫门洞开,八天之后,那个叫做叶苏的女子,她的姐姐,被簇拥着,走入九重宫阙——无咎那时站在宫门旁边,望着那个身影慢慢消失,忽然就觉得,她和她,不过都是刻画于这宫阙万间之中,苍白的伤痕。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叶苏进去,心底空荡荡的,却又觉得有什么溢出来,然后忽然有哭声爆炸一般从宫殿里传了出来——皇后薨逝。
哪,她的母亲在死前,想的也不是她,而是她的姐姐。
无咎烧得模模糊糊,所以,哭啊叫啊是没用的,她小的时候跌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母亲和父亲也不会看一眼。
飘飘忽忽的,她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褪去,宫人、灯火、宫殿、母亲、父亲都倏忽被一个无形的黑色漩涡吸入,她想叫,却愣住。
她却叫谁的名字呢?有谁会应她的呼唤而来?
她的生命之中,谁会来救她?
浑身上下的热又滚了上来,无咎难受得微弱**,然后就有人握住她的手,拥抱住了她。
那人身上,有山和雪的味道,那么温柔,将她包覆。
“……计都……”不用睁眼,也知道那是谁,她就是知道。
她下意识的抱紧了那人,一叠声含混不清的唤着那人的名字,终于安心,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醒了之后又昏昏沉沉的睡了三天,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哪里有计都,只有无数端着谄媚面孔的宫人。
是啊,计都人在灵山之上,怎么可能到她身边?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但是,即便是梦,也觉得很开心。
纤细的指头按着胸口下种子串成的链子,无咎唇角刚刚漾出一点笑意,就听到女官吩咐宫人,说陛下已然醒了,赶紧去通知祭使。
无咎听了这句,人就楞了一下,立刻追问怎么回事,才知道计都夜观星相,发觉她有疾厄之灾,便连夜下山,于她失去意识的当夜到了她身边。
她之前不肯喝药,计都抱着她小心翼翼的灌下去了一碗汤药,便进入皇宫内的神庙祈祷,她睡了多久,他便不眠不休祈祷了多久——原来竟然不是梦!
无咎不顾自己根本爬不起来,立刻就要去神庙,一群人力谏阻拦,她不管不顾,非去不可,就在这不可开交人声鼎沸的时候,计都清澈柔和的声音犹若清泉,流泻而出。
“陛下。”
随着这一声,人群一下子分开,无咎猛的住口,看着计都向她慢慢走来。
还是初见时候的样子,黑的发,素的衣,清雅面容,温和笑意,广袖之间,有山和雪的清润气味。
无咎忽然就觉得周围的声音都淡了下去,她愣愣的看着计都,要说话的时候,眼尖的发现他似乎步履迟缓。
发现她看向自己的脚,计都清缓一笑,“没什么,跪得时间太长,脚麻了。”
是了,已经四天了,他就跪在神庙,为她祈祷,而在这之前,他为她跋涉而来,马不停蹄。
胸口里有滚烫的感情慢慢涌了起来,无咎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看着那个男人靠近她,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慢慢露出一个终于放心了的微笑,就保持着那放心了的表情,倒向了她。
男人的体重根本不是刚刚苏醒的少女能支撑得住的,被计都压覆在床上,她用力的咳嗽了几声,斥退想要上来带走他的宫人,眷恋的,满足的,反手拥住计都的肩背。
素衣之下,因为倒下的姿势而隆起的肩胛,犹如两片浮起的蝶翼.
无咎拥着他,只觉得心满意足——她因此而下定了某个影响了整个王朝,以至于天下的决定,虽然,此时它的肇因不过是一个小小少女,朦朦胧胧的恋慕。
当天夜里,计都悠悠醒转,玉色纱帐外,灯影无声浮动,有微苦的药香流荡,悠悠更鼓梆响,惊碎月如流觞。
他怀里有温暖的重量,从他的角度看去,那个枕着他一头黑发,依偎在他怀里的少女,显现出一种小动物一般的驯良童稚。
她并没有睡着,只是温驯的看她,计都转过身,和她面对面,少女柔软的手臂揽上他的颈子,把头埋入他的怀中。
她低低的说,计都,我不要你回灵山,你要一直留在我身边。
计都有些惊讶,但随即笑开,道,如果是你的希望,那就留在你身边好了。
对于计都而言,无咎之于他,是唯一的生存意义,他怀里的少女出生那刻起,就是他余下生命的所有。
他注定为她祈祷,小心翼翼的呵护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反正是为了她,哪里不都一样?灵山深宫,并无不同。
揽在他颈子上的指头轻轻收紧,他怀里的孩子说:“计都,你有什么愿望?”她把他留在身边,作为代价,计都的任何愿望,她都愿意替他实现。
有着一双温和眼睛的青年想了想,提起锦被,把她小巧肩膀密密实实的盖住,然后微笑。
“计都此生别无所求,惟愿我君治世百年,泽被天下。”
他这样说。
少女微微一怔,随即笑开,纯良如夏夜徐徐惊破水面而盛开的莲花。
她用力点头,一心一意,承诺此生。
计都的愿望,她都会替他实现,只要他在她身边——
于是,在十五岁那一年,皇座上沉睡了三年的凤凰,最终还是向上天展开了无比华丽的羽翼——无咎愿用塑月帝国盛世百年,一代明君圣主,换那个素衣青年永在君前,不离不弃。
而祭使计都,从此之后,终其一生,再未回到过灵山。
他曾许下诺言,永在君前,不离不弃。
从那天开始,计都便安静的生活在了这九重宫阙之中。
他避居于神庙的一角,祈祷,修行,硬生生把这红尘里最奢靡的地方,当成了灵山上一般清苦所在,闲暇时候,会在风和日丽的日子,坐在草地上,一边漫不经心的喂着松鼠,一边听这个帝国年轻的女帝比手画脚的给他讲遇到的有趣的事情、开心的事情、不开心的事情。
计都从不对无咎的施政发表意见,他只是安静的倾听,安静的注视,于那样的眼神下,她便觉得自己不能不信守承诺,只能认真的做一个好皇帝。
计都也从不要求她什么,无咎不死心,屡屡问他要什么,他只是淡淡一笑,说,我只要这塑月帝国盛世百代就足矣。
久了,她便真的知道,这个从一出生开始就在灵山之上修行的男人,是真的超然于物外。红尘富贵权势,全不能动她心神分毫。于是,越发安心的同时,不知何时,心底便悄悄的蔓生出了另外一种微妙的不满。
向她要求更多啊,她富有天下,什么都能给她。
可是,计都什么都不要。
无咎十八岁的那一年,生日那天,无咎送了她一支朴素小巧的簪子,木头刻成的,没有任何金玉装饰,甚至于连彩漆都没有,只是雕刻成一朵蔓生莲花的样子,曲线柔软。
无咎喜欢极了,撒娇的说要给他回礼,扯着他的袖子扑在他怀里蹭,这次她执着,不许计都说什么盛世百年明君圣主的来搪塞,非要他说出个想要的东西来。
被她实在缠得受不了了,计都想了想,对她一本正经地说:“为我生一个孩子吧。”
那一瞬间,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连呼吸都停顿。
无咎心砰砰的跳着,几乎要跳出喉咙,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没想到计都会说出这样话来,只死死攥住他的袖子,心里模模糊糊的想,若是他下一句说要和我在一起,要怎么办?想到这里,本来混沌的脑子却立刻有了答案:如果计都想要她,那还有什么好犹豫,国家皇位她都不要。
看着她一脸呆相的看着自己,计都好笑起来,伸出手来在她额头轻轻一弹,“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今年已经十八,眼看是要找婆家的年纪,赶紧去选一个好皇夫来,生下可爱的娃儿,我也想抱抱孩子呢。”
原来……是这样吗?不能分辨听到计都这样说的时候,心底闪过刀割一般的疼痛是什么,她勉强撑起一个笑容,飞快的说:“原来计都喜欢孩子。”
“是啊。”有着清雅面容的男子柔和的轻笑。那双一向沉静的眼眸里,第一次,有微微的遗憾。
她便后知后觉的想起,祭使一生,即便随皇帝而退职,也不得娶妻,需终生守戒清修。
他永远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无咎忽然就觉得心里疼。为他疼,也莫名其妙的为自己疼。
收起簪子,她匆匆走开,回到自己寝宫,关上殿门,把自己埋入柔软床铺,心底纷乱如麻,一会儿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时候他向她折腰微笑,一会儿想起来母亲死的时候,姐姐从面前无声的翩然而过,一会儿又想起来父亲母亲的脸,不知道多久,才沉沉睡去。
那一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不是塑月女帝,不过是个普通农妇,春日杏花陌上,偶遇良人,便将身嫁于,日子清贫,却举案齐眉。
这样一个梦,合该是美梦,她却是生生惊醒,然后便于罗帐之中死死的瞪着帐顶五彩结花。
梦中良人面容清雅,发是漆黑,衣是素色。
在这一刻,她才明白,她于计都,是情根早种,而计都于她,不过是亦父亦兄。
她爱他,而他并不爱她。
那个被她强留在人间的青年,澈若琉璃,内外无垢,了无欲望,人世情爱和他毫无关联。
这夜深露重的一刻,她无比清醒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她大笑出声,于狂笑中潸然泪下。
她得不到他,她知道。
但是,她可以让他在自己身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计都也曾这样对自己发誓,不离不弃,永在君前。
第二日,她璎珞严妆,到了神庙,他刚好做完早课回来,她站定在一片春风柔软之中,笑问他:“计都,你最想要的,最希望的,是什么?”
计都楞了一下,随即慢慢微笑,于她面前恭敬折腰。
他的答案从未变过。
他要这塑月天下盛世百年,要她明君圣主,名留青史。
无咎一点一点的微笑,她无声的轻轻点头,开口的时候,声音比四周飘下的柳絮还要轻忽。
“好,朕答应你。”
我用你想要的,换你在我身边,永不离开。
无咎转身而去,心底忽然庆幸她所爱的男子是一名祭使,她得不到他,其他任何人都得不到他。
她不敢想象,若计都不是祭使,她会怎么样?
她会比她的父亲更疯狂。
她不要。她不要象父亲一样,更加完全不敢想象,她所爱的那个人,象她的母亲一样。r /> 所以,这样就好。既然不爱她,那么谁也不要爱,她就可以默默的,不为所知的爱他。
就这样,很好。
十八岁那一年一过,无咎便开示群臣,自己将选择皇夫。
她淡淡的把这个决定告诉计都,当时那个青年正在一片树荫之下,小心翼翼的汲水,听到她这么说,计都放下水桶,一双清澈的黑色眼睛看向她,居然带了一点点忧愁的味道。
无咎大惊,心底于是又蔓生出了一线微弱的希望,她呐呐的不知该说什么好,计都已经走到她面前,轻轻抚摸她一头漆黑的长发,然后伸手,把她拥入怀中。
——她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膛。
然后她头顶上方落下温和的声音:“虽然我无权过问这些,但是,在同等的条件下,跟背后的权势家族才能容貌之类的比起来,陛下还是应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自己喜欢的?
那一瞬间,无咎忽然觉得想笑,然后她便真的轻轻的笑了出来。
她点点头,乖巧的说:“嗯,我会选一个我喜欢的人成亲的。一定的。”
她笑着,心里却在冷冷的想,找一个喜欢的人成亲,怎么可能呢?
无咎笑着从他怀里退出来,静静的凝视着她的祭使那张清雅容颜,忽然笑得灿烂起来,她轻轻抚上自己颈项,重重华衣之下,那里一挂树木种子串成的链子。
“哪……计都。”
“嗯?”
“你会一直在朕身边吧?”她忽然换了一个自称。
“会的,我这一生,本就会一直陪伴在陛下身边。”
无咎的笑容柔软了起来,她笑着,无声的轻轻点头。
她会随他所愿。他的愿望她全部替他实现。
他要她明君盛世,她便去做。所以,请一直看着她,并,只看着她。
大臣们很快就为她准备好了丈夫的人选。
她于其中选中的是名门苍家的公子,大臣都说她眼光好,说这位公子是所有备选中最优秀的一个,无咎于王座之上只是暧昧的微笑。
只有她自己知道,选中苍家的公子,仅仅是因为他有一双和计都很像,深黑色的眼睛——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任何理由。
除了计都,哪个男人不都一样吗?那么,她所能做的就是选一个不那么碍眼的。
人选圈定,由计都占卜吉日,看着那个一向恬静的男人笑意盈盈的为她占卜,无咎安静而无声的笑了出来。
他是真心为她高兴,真心为她好。于是,她才越发悲惨。
不过没关系,这本就是她应付的代价。
婚期订在了来年三月,结果年中的时候,苍家主母骤逝,苍家公子需要守孝三年,而就在秋天将要收割谷物的时候,蝗灾袭击了整个东陆,草原上本就被迫归于塑月支配的强悍民族,举起了反旗——
而于这场动乱中,挺身而出的是无咎的姐姐,被流放于边境的叶苏。
大臣们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招叶苏回京,赐予她应有的地位,弥补她的父亲残杀手足的错误。
于是,那一年的冬天,离开京城二十一年的叶苏,回到了京城,然后,她见到了计都。
那年冬天,叶苏奉诏进京。
这个尚未满月即被流放的女子,终于于她十八岁那一年,回到了久违的京城。
然后,她见到了总是于无咎身后半步之远守护年少女帝的计都——不,应该说,计都终于遇见了她。
无咎于大殿之上赐了叶苏刑侯的封号,浅笑温柔,手指一松,将册封诏书掷在了地上,刹那间整个大殿上鸦雀无声,那个甫一出生就被流放的女子不动声色,伏地拜领,捡起了诏书。
无咎大笑而去。
我为什么要去看我痛恨的女人愉悦开心?她这样笑着对计都说,那个素衣乌发的男子沉默的低下了头。
那一晚的宴会,计都代替无咎出席。
他一眼便看到了叶苏。
他在之前没有见过叶苏,但是却无比笃定,那个隐藏在一片影子之后的女子,便是叶苏。
木的钗,黑的发,衬着雪白的脸色,微微垂下的琉璃色眼睛。
周围灯影如同绸缎一般软软铺开,她伶仃孤立,仿佛宫廷里一道苍白伤痕。
然后那个女子抬了眼,恰恰看向他。
计都只觉得有清冷水波,慢慢的一波一波由叶苏的方向荡漾而来,她向他走来,略一躬身,开口,声音清寒,犹若冻结的玉。
“在下叶苏。”
计都楞了楞,才急忙敛袖为礼,低首道:“在下计都。”
那时不过初见,却宛若已相识千年。
而就从这一瞬间开始,无咎全心全意构筑的,她和计都的世界,就此安静无声的崩塌。
无咎发现计都那双清澈眼眸里有了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是第二年的春天。
留在京城的叶苏,在那年夏天,选定了一门亲事。
对方是中书令的次子,正五品的禁卫武官,英俊爽朗,出身名门,无可挑剔。按照惯例,皇族之婚,要交由神庙占卜,因为计都离开灵山的缘故,神庙长的职位便由他兼任,也就理所当然的由他来问卜吉凶。
那天无咎处理完公事,开开心心的去神庙找计都。
宫城里的梨花开得如火如荼,蔓延得如同火焰,然后,就在这燃烧一样的梨树下,她看到了计都和叶苏。
他们似乎正在说些什么,于她的角度看去,那个向她立下誓言,一生一世永在君前的男人,从来从容微笑的面容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然后伸手,将他对面的女子拥入怀中——
那一瞬间,叶苏不算美丽的脸庞,有一种哀伤而素色的安静。
那个拥抱仅仅是一瞬间,叶苏随即挣脱开来,她深深的,深深的看着对面的男子,缓缓折腰,转身离开。
她决绝走开,不曾回头。
计都爱着她罢,正如自己爱着计都。
因为他看叶苏的眼神,与无咎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于是充溢于无咎心中,无法言说的痛苦悲难,于刹那之间,化为了无法形容的憎恨。
她那样卑微的乞求着的计都的爱情,叶苏不要。
——她居然不要!
无咎慢慢走过去,脚下是细雪一样软软的一层落花。
她踏到了树枝,轻轻一声响,计都没有回头,无咎的心忽然就沉下去,凉下去,就连憎恨也如同灰烬的温度一样,慢慢消去。原来,她舍不得看他痛苦,一点都舍不得,无咎模模糊糊的想。
她象小时候无咎对她那样,伸出手,从背后拥抱住他,低低的说:“……你还有我……计都……你还有我……”
那个男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反应,只是怔怔的看着叶苏离开的方向。
无咎孩子气的摇了摇他,语气里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凄惶,“计都……”
“嗯?”他终于回应她。
她问,“你想要什么吗?”她这么说的时候,声音都因为疼痛而微微发颤。
哪,他想要什么她都给,即便他的要求会让他从此离开她身边,和她最痛恨的女人在一起,也没关系。
只要他想要。
她不能和她父亲一样,因为自己无望的爱恋,就牺牲掉自己心爱的人。
她不敢想象,计都如果变成她的母亲一般,该是何等的惨景。
折断爱人的羽翼,就此关入金丝的笼中这种事情,她在片刻之前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一闻到他身上那让人安心的白檀味道,那点崩坏一般的激烈,便酸楚而哀伤的柔软。
她那么爱他,怎么舍得让他难过。
她伏在他背上,觉得自己哭了,脸颊却是干的,想说话,又说不出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那个男人低低的声音。
“……我喜欢她,但是,我能给她什么呢?我什么也给不了……我连我带你走这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计都的声音,缥缈得如同透过梨花,破碎的阳光。
“我有我的责任,她有她的责任……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说完这句,沉默了片刻,计都回头,那么温柔的看着她,俯下身子,把她拥入怀中。
男人搂着她的力道重得几乎失控,几乎支撑不住的声音,呢喃似的在她耳边回荡。
“……幸好还有你……无咎……我还有你……”
她便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晚上,这个男人对她折腰言笑,此生不离不弃,永在君前,现在,他对她说,幸好,他还有她。
她在他怀中潸然泪下,无法自已。
那年秋天,叶苏成婚,主婚的正是计都。
她不放心计都,便也去了婚礼现场。无咎赶到的时候,正好是夫妻互行拜礼结束,她心爱的那人素衣而立,白衣绰约,在一片纷纷拜倒的人之中,如一只孤独的鹤,向她慢慢折腰。
她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径直走了过去,看着计都,计都对她展颜而笑,一贯清雅温和,却只有她从眼角眉梢看出一痕痛楚。
二话不说,底下跪倒的人无咎看都不看,直接分开人群走了过去,抓住他的手,转头就拖走。
广袖下的手,冰冷而微微颤抖。
把他拖上乘辇,少女将男人拥入怀中,才感觉到他已经汗透重衣。
那是他心爱女子,嫁于另外一个男人的婚礼。
无咎想安慰他,却说不出话,只能笨拙的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目送着华丽的辇车远远而去,叶苏慢慢站立起来,回转身,轻轻一笑:“小小婚宴,帝王驾临,真是碰壁生辉。”
她温和的笑着这么说。
回转皇宫,无咎立刻拟旨,指给叶苏一块南方的封地,打发她远远离开京城。
若按着无咎的意思,找一块最偏僻的地方指给她就好,但是一想到计都会因为喜欢的女子被发配僻地而难过,就笔下一划,划了南方一块丰腴的地方给叶苏。
婚后十天,叶苏领旨而去,无咎站在高高的宫城上,她玄色衣衫于风中猎猎舞动,计都在她身后,她没有回头。
她忽然说:“计都,你想要什么?”
她经常问这个问题,计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而无咎对他的答案,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她本来以为这个男人会说出,惯常那个明君盛世的答案,哪知计都在思量了片刻之后,缓缓对她说:“我希望陛下幸福。”
“——!”她猛的转头,看到了的是计都温和的微笑。
他对她说,希望她幸福。
无咎于风中轻轻的笑了,她低低应了一声:“嗯,会的……”
只要他在她身边就好,她的爱情不需要他回应,甚至于不需要他知道,就这样,在她身边就好。
她所要求的,只有这么一点点。她已然满足。
于是,就在这个满足的笑容里,无咎登基的第六年的冬天,本已被压制下去的北方叛乱死灰复燃,再度爆发——
开始的时候,谁都以为不过是边境小患,哪里知道,到了无咎治世的第七年的春天,这场边患也没有消弭而去,反而越演越烈。
仿佛策应一般,之前被塑月王朝压制的诸多小国,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树起叛旗,到了夏天的时候,塑月的北方和西方的边境,几乎全线陷入了战争!
塑月的皇帝,自古以来的传统,就是君王立于阵前,而不应畏缩于宫墙之内。
于是,当夏天快要过完的时候,无咎披甲而上,御驾亲征。
大军离开京城的前一夜,看着寝宫里那具菲薄而牢固的战甲,无咎唇角弯出了一个寡淡的笑容,菲薄锋利。
“他们不过是盼着我死而已,我这个孽种死了,叶苏也好,或者旁的谁也好,换了别人坐上这个位子,他们相信,无论是谁,都比我好。我这样的废物,能死于一个美名之下,是我对这王朝最大的贡献。”
她这样对计都说,然后挥了挥手,制止那个男人说出反驳的话。
无咎伸展手臂,拥抱他,像个孩子一样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旌旗摇摇,六军齐发。
计都在她身旁,他笑着对无咎说,我曾起誓,此生不离不弃,永在君前。
辇车里的女帝没有笑,她只是深深看他,然后轻轻颔首。
那一瞬间,这个几乎可以算作他看着长大的少女,一张秀丽的容颜上,陡然有了一种不可正视的凛然**。
那是一种不吉却深刻的帝王从容。
前线的战事并没有因为女帝的加入而变好,反而越来越胶着,不知是地方过于神通广大,还是有所内应,塑月军队的计谋一次一次被看穿,象一头被狐狸戏耍的老虎,徒劳的在草原上奔驰。
局势终于在秋末的时候彻底崩坏。
塑月军队误中了敌人的陷阱,拱护皇帝的中军被从中切断——
整个混乱的军队就如同被钉住了七寸的巨蛇,精锐禁军簇拥着无咎逃入了边境荒弃的城寨,随即,敌军压覆而上。
凭借只有对方十分之一的人数,禁军与飓风一般的攻击下,守住了城寨,而当将士们浴血奋战了数个昼夜之后,敌方忽然停止了攻击,一个女子从军阵中控马而出,黑衣乌发,清秀容颜,凝若冰雪,正是叶苏。
她要求与无咎对话。
一切都豁然开朗,这恰逢时机的反叛,从叶苏的流放地北方燃起的叛乱,仿佛情报泄漏一般的对阵,甚至于无咎那年的毒杀,都有了一个圆满的解释——那个背负着惨死的父母最后希望的女子,苦精英心精英十数年,等的,就是此时。
得知消息的时候,无咎刚刚醒转,她坐在被窝里,仰着头,看着脸色铁青的计都,忽然便笑开,说你不要担心,最多不过我一死罢了。她要的是塑月帝国,她要的是百代明君,叶苏不会为难其他人的。
这么说着,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妆匣,勾勒眉角,冠冕王服,等她出现在城头的时候,塑月的少年女帝璎珞严妆,含笑自若,那样**美丽,让城下的敌兵亦瞬间静默。
出自一个母亲,互相憎恨的姐妹,于此刻,一个城上,一个城下,凝望彼此。
扶着城垛,无咎忽然心情很好的笑了起来。
你看,到了此时,她的姐姐依然需要仰视她,而叶苏所爱的那个男人,正在自己身后。
大笑之后,她什么话也没说,拂袖而去,而城下的女子,便仿佛自她们相同的一半血上感知到了什么,下令准备入城。
当侍从问她是否还要准备战斗的时候,叶苏默默的摇头。
不需要了……她说。
缓慢而谨慎的走下城头,无咎向自己帐篷的所在而去,计都跟在她身后,在她掀开帐幕的时候,低声道:“……她不会杀你……”
“是的,她断不会背负上杀害手足的罪名,她会赐我一块丰美的封地,允许我在封地上行使天子的仪仗,但是,这对我而言有意义吗?”
她背对着计都,这样说道,然后转头,嫣然一笑,“对了,计都,我这样子美吗?”
他干涩的沉默,片刻之后,才嘶哑着道出一个美字,对面的女子便异常甜美而稚气的微笑。
她对他说,计都,你自由了,从现在开始。
她终于,不用再束缚他了。
计都的幸福,他终于可以去追寻了。
只可惜了他的誓言。
他曾说过,不离不弃,永在君前。
原来,却是妄言。
不过妄言才好啊,她只要知道,他将获得他的幸福,便心满意足。
于是她笑得越发开心,简直如同一个小小的孩子。
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无咎终于走入帐中,计都怔怔的站在帐篷的门口,片刻,火光从内而外升腾而起,瞬间吞噬了整个帐篷。
那个女子,那个他自小呵护的女子,于此刻,选择捍卫自己的尊严,即便一死。
他慢慢的,慢慢的,向这个女子折腰,姿态虔诚,仿佛那年殿上,他第一次对无咎折腰行礼。
身后传来了马蹄的声音,滚热的温度燎上他的面孔,计都慢慢直起身体,转头,看到的是牵马而至,清素的女子。
“……你打算怎么办呢?”叶苏问他,略微走近,那双琉璃一般的眸子凝视着他,计都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她,然后慢慢微笑。
“……那日神庙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你并没有回答。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答案吗?”他柔声问她,神色温柔,却莫名的让叶苏不安。
她绞拧着手里的缰绳,然后慢慢的开口:“我爱你……从第一次见面……”
仿佛终于得到至宝的孩子,笑得开心畅快,计都俯身,于她唇上轻轻一吻。
一瞬间,叶苏便知道,她将失去他,再不复得。
“无咎是个怕冷怕黑又寂寞的孩子,偏生那么骄傲,除了我,谁能照顾她,谁能让她笑呢?阿苏,你有这江山万里,大好天下,无咎只有我而已。无咎是个娇弱的孩子,于此刻去追她,应该还来得及。”
说完,计都脸色一肃,向她躬身施礼。
“您有明君之质,还请您广施仁政,赐我塑月百年盛世。”
说罢,他缓步向火场而去,毫不犹豫。
他曾在那个于深宫之中踽踽独行的少女面前发誓,永在君前,不离不弃。
他记得,他想,她也该记得吧。
于是,这个故事便于焚尽一切的烟火之中结束,死去的帝王被冠以殉国的美名,活着的女子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新的皇帝,她勤政爱民,安邦治国,平定四方,终于成就一代中兴英主的令名。
只不过,她这样丰美而漫长的一声,终不会有那么一个素衣乌发,眸子清澈的青年,于她面前缓缓折腰,姿态如竹,对她说,不离不弃,永在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