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未央
作者:薄野扶苏 | 分类:言情 | 字数:6.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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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妄生劫
“有生于无,妄动之灾。”
少年琥珀色的瞳眸中勾勒出一抹清浅的残忍笑意:“花玦,我有一个故事,你来记下,写就一曲相思,求嫁心爱之人可好?”
花玦执笔的手骤然紧缩,猛然抬头,黑玉似的眸子中一刹惊异和伤郁闪过,抑制不住的酸涩弥漫在心口,一分分腐蚀她用尽力气才故意骗自己遗忘的回忆。
我要收集许多故事,写就一曲相思,求嫁心爱之人!
多么可笑可悲的愿望!
温辞就这么不愿放过她,宁愿来羞辱她,也要让她活着。
她不愿听,但他故意忽视她的表情。
九天之上,浮世如烟。
距离天帝三皇子苏嬴与千乘山帝君四女儿倾鸾的大婚已有三千年,仍然有闲的无聊的神仙私下津津乐道。
红妆一直从一重天蔓延至九重。
浩大的婚礼,六界瞩目。
帝女未央,小字花玦。
在八荒四合孤魂野鬼般的游荡了一千年后,花玦在这一天终于获得天帝的恩准返回天界,参加皇兄的结婚典礼。
她盛装出席,绝代风华甚至盖过了以倾城美貌著称的倾鸾神女。
觥筹交错中,帝女未央广袖一挥,浮空之上,缓缓展开一副辽阔画卷。
画卷之上,一颗种子破土而出,发芽、抽叶、长成,开出绝色花朵。
微风吹开,花瓣飘向远方,忽有百鸟沥沥歌唱,交织出一首祥和喜悦之歌,那些花瓣卓然凝结成朵,舞在着色古朴的画卷之上,美轮美奂,无人不倾倒。
“一路繁花相送,祝皇兄皇嫂凤凰于心,同心同德。”未央出列,一抹浅极的笑:“花玦还为皇兄皇嫂准备了一曲《朝中措》。”
也不等天帝天后的应许。
幽窕深宁的琴音响在浩远的九重天。
红袖添香堪佐读,白首齐眉乐倩兮,琴瑟和鸣鸳鸯配,绵绵瓜瓞步云梯。
良宵一刻抵千金,孤负百年心。好个一江春水,深来不似情深。
飞花时节,垂杨巷陌,东风庭院,重帘尚如昔,但窥帘人远。
叶底歌莺梁上燕,一声声伴人幽怨。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诗不成诗,词不成词,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热烈的气氛在她的宫商之音下越来越诡秘安静。
诸神众仙吃酒的,看戏的,听歌的,用仙果的,自娱自乐的皆不约而同的屏气凝神,眉眼低垂,不敢看上座的天帝天后。
实在耐不住的就偷偷摸摸揣摩皇三子苏嬴和神女倾鸾此刻的表情。
虽说盘古大帝开天辟地沉睡之后,以女蜗娘娘为瞻的众神是与天地共生的灵主,自远荒时代并未有血缘亲情不能成婚的传统,连天帝天后也是天地初生时一瓜同蒂的兄妹。
但几十万年过去,远荒时代结束,上古时代到来,不知何时,天庭之内已流传了一条可以说只差写进法典的规定。
即近亲不能结亲,遑论嫡亲?
在年轻一代的神君当中,这已经可说是丧尽伦理,牲畜不如的事了。
连九重天上的上神也要顾及此条不成文的禁令,不敢有的放肆。
可是刚才未央那首《朝中措》却明明白白的向他们传达着这样一个爆炸性信息:
帝女未央竟然喜欢自己的亲哥哥!
作为天帝天后最宠爱的小女儿未央公主爱上亲哥哥就算了,竟公然在天下众神面前表白出来,实在恬不知耻,令天下哗然!
但没有人敢说一句话,是以玉庭之内神君济济,却静得连一个稍重的呼吸都可以听见。
当然不用抬头,也听见了苏嬴豁然转身,感受到他森寒的目光落在未央身上。
倾鸾回首,明亮的眸子里淬满刻毒,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天帝在上,面如寒冰,一双眼如幽谭下诡谲的毒蛇猎杀。
曲毕之后尘埃落定,未央跪在冰冷的地板之上,潜心等待。
等待太久,她以为过了一个世纪。
终没能等到他们站出来为她说话。
一个是许她终生的人。
一个是她最好的姐妹。
一个是她仰望一生的父君。
她艰难起身,抱着望舒琴,一步一步挪到玉阶之下,大礼叩拜。
头埋在地上,沉缓的语调响在琉璃玉庭之内,空茫而僵定:“父君,母后,花玦自知原是待罪之身,如今又犯下如此滔天大错,不敢奢求原谅。”
剜心的痛苦在她的心脏上钝刀般磨磋,疼痛入肺,她几乎不能呼吸,好半晌才终于断续成调:“对花玦来说,最大的惩罚,不是再被放逐人世千年,而是今日一过,再不能和你们相见了。”
“罪孽已然铸成,花玦自知无可挽救,却再不想有此诛心之念,求父君母后成全花玦,赐花玦妄生劫。”
即使他们如此狠毒待她,她仍不肯绝望。
说她单纯好呢,还是愚蠢好?
她还在赌,且是豪赌。
如果赌输,帝女未央不仅一生清誉尽毁,没有面目见天下人,而且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天后绝望的看着小女儿默默流泪。
天帝冷冷的如无面阎君。
他居高临下,竟然没有半分犹疑,慢慢的说:“很好,很好,这就是孤养的好女儿!”
冷笑两声:“既然你要妄生劫,孤就赐给你!来人,将五公主押上九刑台!”
未央震惊的听着高高在上的神宣判她的死刑,连反抗也来不及就被带了下去。
坚信了三千多年的信念在瞬间轰然倒塌,土崩瓦解。
他们骗了她三千多年,直到最后一刻才告诉她,她所依赖和信任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美梦。
她以性命为赌注,等他们一句所有对你的背叛都是骗局。
可是她赌输了,彻底输了,输得一无所有,输即死!
妄生妄生,有念皆妄,有生皆苦。
即是如此,便有九刑来解脱这妄生之苦。
麟箭穿心,狱火烧身,业冰裂血,天雷轰顶,电斩神骨,弱水溺灵根,妖袋害神瞳,神鞭挞幻化,逆符封神灵。
九刑之下,无论多么厉害的神君,都没有生路。
花玦不例外。
所谓的爱情、亲情、友情不过是想推她入彀的坟墓。
铸于人间的神庙尽然被毁,人类的记忆被改写,重修神庙,拜祭另一个人。
再无世人记得曾有一个神女,自贬人间千年,游历遍九州大地,为的就是教那些无知的人类种稻打鱼,编网织衣,生火保薪,造房建屋,更好的繁衍生息。
“花玦,你恨不恨?”
温辞一双烈烈瞳孔定定看她,讽刺如一把锋利的剑:“恨不恨你所谓的爱情和友情让你丢掉性命,父母亲人在你最难的时候赐你一死?”
他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她,要她的回答。
花玦低头,一笔一笔认真记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一字一字笔锋圆转,没有一丝欹斜。
那人在一分一分的等待中终于发怒,一把抢过那支笔,怒极反笑:“你自是不恨的,你若是恨他们,为何直到最后,连死,也要朝着皇三子苏嬴和父母身影的方向?”
为了说服自己般,他咬牙又说一遍:“你不恨他们!”
她很想告诉他,没有皇三子苏赢,没有天帝,在死之前,花玦只想最后再看一眼那个宠她爱她不管她的孤傲她做错什么都不计较的母后。
差点就脱口反驳。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至少不能和温辞说。
她不能和温辞说她到底有多恨,是侵入骨髓的恨意!
天帝在还未下赐妄生劫的命令,就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和母后的反应,施出了最厉害的幻术暗自控制了她们的行动。
她和母后连说出真相的余地都没有!
三千多年来的恋人之爱,父女之情,姐妹之谊,花玦自问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可他们就这么恨不得她去死!
她怎么能不恨!
她如何能不恨!
她恨毒了他们!
可是她不能和温辞说。
“凭什么!!”仍是不甘,他的怒气在胸口翻涌得难受,双目浴火,双手牢牢抓住她的双肩,似要将其捏碎。
说话时他禁不住的猛然摇晃她安静得不像话的身体,一定要她回他的话:“你已输了和我的赌约,你为何还能平心静气,在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度过上千年,为何不向他们复仇,为何不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