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太爷面露疲色，陈鱼乖巧地告退，毕竟爷爷年纪大了，虽然有心与她亲近，可是却力不从心。

陈鱼并没有着急离去，而是坐在正堂里，静静地候着。直到陈总管带着一个年轻的小厮复又出现在堂内，她才抬眼问道：“可有侍候好老太爷歇下？”

陈总管恭恭敬敬地一揖，才说：“回大奶奶的话，老奴眼见着底下人为老太爷净过面净过手，躺到床上歇下的，您安了心罢。”

“恩……”轻轻的一个鼻声，拉着长长的尾音，带着一份不可逃避的压迫感。震得面前的一老一少，崩紧了神经。

陈鱼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气场所发挥的余威，得意自己越来越有主母范儿的同时，也在感叹果真是环境造就英雄。自己到这大宋才不过短短月余，却把那高高在上的主子架势学得个□□成，不知是要说自己的领会精神尤为出色，还是要说是形势所逼……

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角度，陈鱼才又开口说道：“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吩咐，只是一直不知道哪个是贴身侍候老太爷的家仆，今儿趁着精神不错，想见一见，以后听个禀报问个话儿什么的也方便些，陈总管如果有事忙就先退下吧……”

陈总管应着，躬身退出了正堂。

“奴才天扬给大奶奶请安。”

陈鱼看着一身伶俐的小厮，心中满意，面上却没有显露什么。心中盘算着：老太爷年岁大了，按陈家的规矩只留两名小厮在身边是不够用的，怎么着早晚两班也得要四名，再加上轮休或是生个病倒不开手，派上八个才勉强够使。要留值夜的人在内堂，就要再配上床塌什么的，这确实个麻烦事儿，不过，老人家容易起夜，没个帮称的人在更不让人放心。为了能让爷爷健康平安地长寿下去，她愿意操这么琐碎的心。

于是陈鱼打定了主意，说道：“明儿老太爷去铺子后，你们两个去我的院子一趟，我有话吩咐，行了，去内堂守着老太爷吧，你们要用心照顾老太爷，不管有什么事要做，谁吩咐了什么差事，你们两个至少要有一个不错眼珠儿的看着老太爷，知道了嘛？”

天扬机灵地点着头，又半躬着身子送主母出了正堂。

陈鱼扶着碧竹的手，慢慢地往回走。薄底绣鞋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那真实的触感就像是舞在心头的翩然，一时心情大好，不想再理那些繁琐的事情，想就此逛逛这富丽锦绣的陈家大宅。

碧竹看着一脸柔和的小姐，不禁也跟着轻松起来，手却是更加小心地扶着她的臂，以防脚下的磕绊。

思量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让端阳先去传话，老太爷的事还是要优先处理的，又是他老人家近侍的事儿，总不好差个二等丫头去传吧，于是陈鱼对着端阳说道：“你去陈总管那儿传个话，让他去通院里挑六个年轻仔细的小厮，要去老太爷房里当差，明儿一早让他们去我房里，再让他从库房里挑张矮塌，放到老太爷屋里，以后要留人守夜用。”

看着端阳远去，陈鱼才收回了视线。侧目瞄到跟在身后的一群丫头老妈子，感觉浩浩荡荡地实在是有些夸张，于是让她们先行回院子，只留下了陈利，把陈术也打发回去守着大夫了。身边空旷了不少，感觉心也敞快很多，脸上连带着映上了甜甜的笑纹。

“小姐，您把人都打发回去了，要是有个什么事儿可怎么办……啊……”

碧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陈鱼敲在头上的手打断了尾音，一脸委屈外带不解地看着她。

陈鱼翻了翻眼睛，对这个脑子不会转弯的丫头实在很无语，这里可是自己的地盘，能有什么事儿啊？要是在大街上，还可能路遇个什么欺男霸女的角色，在这陈府里除了那个陈焱外，哪还敢有人给她脸色看？人家又没疯……再说，不是留了陈利在嘛？如果有人来找不痛快，她还正好可以见识见识，古代高深的功夫呢。

转到了临水轩，陈鱼对着那三层的水榭发了会儿呆，才继续往西走。

碧竹拉着她的衣袖，小声的提醒道：“小姐，西面就是跨院了，没有什么稀奇的景儿了，咱还是往回走吧。”

嘁……陈鱼不理丫头的聒噪，直奔临水轩西跨院而去。

推开紧闭但并未上锁的院门，一道磨砖对缝的影壁拦在了眼前。工整的青砖墙面上，浮雕着以月季灵芝为主的四季如意，岔角又刻有佛手松鹤，福禄寿星，云纹水纹等各式寓意美好的图案。

绕过影壁，宽敞的院子不禁让人眼前一亮。左侧一棵参天古树，矗天浓郁，在明烈的阳光下，洒下一片清凉的树影。想着在午后的炙热中，一把摇椅一柄团扇，那是怎样的心弛神安……

院中有成双的花盆，粗陶深褐色金鱼大缸，方方正正的还未植满花卉的圃地。再往里望，一排三间正房规规整整，正堂门楣四个斗大的方字“临水望竹”。一尺宽三尺长的青灰色石板，砌着三条并不笔直的小路，分别指向正房。左有凉亭楼台，右有爬山转角，游廊延伸直通后院。

陈鱼并未进屋，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感觉很满意，随口问碧竹，“这院子有几间主子房，多少间仆人房，都打听清楚了没？”

那日看到了临水轩，陈鱼就动了心思。只不过在听陈总管说起这是陈家已逝的老爷太太生前的居所，也就断了那份念想，总不能扰了原来的平静吧，所以她也就不再打这里的主意。前几天无意间听丫头们提及，说这临水轩的西跨院，是这府里数得上号儿的体面院落，陈鱼的心才又动起来。于是差了碧竹去细打听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碧竹脆生生地答道：“这里是按正院的规制建的，比咱们的院子小不了多少，除了老太爷的东西两个跨院外，就属这里最大了。三进的院子，还堆了座嶙峋的假山，后院里引来截取了秦淮河的水，集了塘池水，虽比不上临水轩的水阔，却也是独有一番精巧呢。怎么？小姐，您看中了这里嘛？”

陈鱼摇了摇头，权做回答，不是不想把心中的盘算说与丫头听，只是……那还只是个想法，不想过早的讲出来，一来怕丫头们会慌乱，连带着让自己也失了分寸，二来也是怕会让别人提前得了信儿，有了准备的时候，自己的想法就失了先机，所以……她只能沉默以对……

碧竹似乎并未体会出她的用意，继续说道：“那可不成啊，小姐。东跨院是二爷的院子呢，虽然隔了临水轩，但那里并没有住人，怕是会传出许多流言呢，再说，您放着主院不住，干嘛想搬来这里啊？奴婢看啊，这里虽然景儿不错，错是少了咱们院子的庄重，比较之下，还是咱们的院子好些。”

陈淼在东跨院嘛？陈焱，陈淼两兄弟一直养在老太爷身边，住的也是老太爷正院的屋子，直到两个人成年后，才正式地有了自己的院子。陈焱做为下代家主，自然是要住到主院中，所以先占了那最后一处无人的院落。等到陈淼行过弱冠礼过，不想将爹娘最后的痕迹抹去，所以只选了临水轩的东跨院来住，既守住了身为主子的体面，又就近陪在了父母生活多年的地方，睹物思亲。

想到了那个俊逸的人，陈鱼心中泛着阵阵涟漪。他对自己的好，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说过，这样看来，她似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回转身形间，看到了东边墙头处一片探出头的竹影，那是临水轩所种的毛竹，因为茂盛粗壮，留着了一片翠意给这边欣赏。原来……临水望竹的意境在这里啊……

碧竹看着站在原地，没半点移动意思的小姐，一时好奇到底是什么新奇引得了主子的眸光，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是……除了杂乱生长的一从青竹，什么都没瞧见，难道是自己错过了什么？回过头，看了看跟在十步远的陈利，只是面无表情着张脸，视线不知盯在了什么地方，只是用余光瞄着她们这边的动静，不由地叹了口气……小姐的心思，越来越捉摸不定了……

倾身理顺了小姐贴在裙裾上的丝绦末端穗子，轻轻地念道：“小姐，这院子里冷清，您穿得单薄，别沾染了寒气，咱出来的时辰也不短了，您还是回屋子里歇歇吧，要是中意这块的景儿，哪天精神好了再来就是了。”

陈鱼收回了视线，盈盈地笑着，道了声好，扶着丫头的手行出了临水望竹。小院门前，有单独的一条窄窄的甬路，可以通往府里的各处，看来这也并不只是依托于主院的跨院，完全可以做为一个院子来用。

陈鱼并未走那条曲径通幽的小路，而是穿过圆月形的角门，又回到临水轩中，想去东跨院瞧一眼陈淼。刚刚在正院里为自己说了句话，却被兄长斥责，自己要是再不闻不问，就太说不过去了。反正都走到了门前，打个招呼，喝杯清茶，也费不了什么精神，正好也可以听他说说以前的事儿……

那些不见了的关于陈家的记忆，陈鱼很在乎，她不想不明不白地遭人恨着，陈焱看似毫不顾忌的厌恶，怕是事出有因吧……解开了那个结，没准也能得个相敬如宾的利处……想着，陈鱼的步子也轻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