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流光
作者:且醉风华 | 分类:言情 | 字数:22.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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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不宣
在清竹斋住了两个月之后, 这天,云流又来了。除了送公文来给谢蕴之外,这趟他还帮人带了封信给宋月临。
“我让老胡帮我打听一下找到恩公的消息没有。”她看了内容, 轻轻叹了口气, 神情也变得有些低落, “再不愿意都好, 看来是该到了为他立个冢的时候了。”这冢甚至连衣冠也无法放, 碑上也无名可写,这个事实比起她早有准备的对方已不在人世这点还要更让她觉得遗憾难过。
云流站在一旁看了看自家少卿大人,没开口说什么。
谢蕴沉默了良久, 然后,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他在哪里。”他说, “但你要答应我, 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太激动。”
他的话让宋月临陡然感到一阵讶异, 随即又隐隐地有些不祥预感,她觉得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
直到马车驶出了县城, 途径郊外时,她听见从窗帘外传来踏青者的朗朗吟诗声。蓦地,脑海中闪过了什么东西,让她倏地愣住,久久不敢相信。
谢蕴见她脸色不对, 便握了她的手:“怎么了?”
她有些怔怔地:“流芳, 你告诉我, 那个人他是不是……”她慢慢转过眸望着他, “是不是, 孝先?”她眼睛里已蒙上了些水汽,仿佛只要谢蕴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她立刻就会哭出来。
但此时此刻骗她已没有意义。
于是,他点了头:“嗯。”
话音落下,宋月临的眼泪唰地就从眼角掉了下来,哭了。谢蕴把她揽入了怀里,由着她哭湿了他的衣襟。宋月临紧紧抱着他,埋在他颈间从哑然落泪,再到终于哭出声来,她眼泪流得很凶,仿佛要将突涌而来的愧疚和感激都一并迟到地宣泄出来。
谢蕴静静将她抱着,直到听见她声音有些发哑了,才温然出声道:“好了,擦擦眼泪,别让他见了你这个样子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心。”
她便抽泣着听了他的话止住了哭声。
这之后,哪怕是终于去到了卫峥的坟前,她也只是咬着唇忍着红了眼眶,却再也没哭过。
***
谢蕴和宋月临回到了少卿府。两人在门外一前一后下了马车,谢蕴见她眼眶微红情绪低落地看着迎出来的老胡管家不说话,便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斜刺里忽然传来一个充满了欣喜又仿佛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男人声音。
——“兰儿?”
两人循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宋月临,他的形容有些奇怪。从他的穿着和气质上可以看出他应该出身不错,像是受过了诗文熏陶的大家公子,但他浑身上下又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甚至连胡子也未曾打理,看起来乱糟糟的。
而最奇怪的,就是他看着宋月临的眼神。略显浑浊的眼中竟有些激动的光芒,但从他唤出的人名来看,他显然又是认错人了,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外地人不知公主长相,但这里是少卿府大门外,来了楚都莫非连这点也不知道?
谢蕴很快就发现他的精神状态也有些不对劲。显然,这是个得了失心疯的人。
宋月临此时也没有心情因为个陌生人在门外逗留,于是只恹恹地对胡管家说了句:“好好处理。”然后便当先走进了大门。
而那男人目光追着她,似乎还想跟过来,但自然立刻就被人给拦下了。
谢蕴临进门前又停步回头看了一眼,顿了顿,才回身继续走了。
原本这件事如此看来只是个意外走失的失心疯男人在神志不清的状况下险些冒犯了公主,但他第二天居然又来了,这回又被门房哄走。可即便如此,那人仍会躲在角落里探头探脑地等着张望宋月临。
这人并非都中人士,这一点谢蕴第二天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但既然真是从外地来的,为什么偏偏只冲着楚都而来,又只守着宋月临不放?或许确实不应该太计较一个失心疯的所为,但谢蕴的直觉却总让他感到哪里有些不对。
直到第三天,谢蕴发现那个人忽然又消失了。
“可能又去别处疯了吧。”老胡管家如是猜想。
夜里,谢蕴正陪着宋月临在院中乘凉,她望着繁星烁烁的天幕,良久,转眸凝着他说道:“流芳,你觉不觉得这里没有清竹斋好?”
自打回来后,她好像再也找不到那种宁静悠然的感觉。皇宫脚下的都城,到底是不如她的远山清水。
谢蕴还没答话,老胡管家便领着两个人从院外走了进来,冲着他们略一施礼,然后对着自家君侯说道:“少卿,君上派人来邀您进宫,说有要事商议。”
“这会儿?”宋月临倒是先愕然上了,瞧着那两个宫中侍卫道。
但他们又能说什么?不过是对着公主和少卿大人抱拳道一声打扰。
谢蕴虽然对宋胤珝夜里忽然传他觐见有些意外,但也没表现出什么太惊讶的情绪,只对宋月临道:“不必担心,昨天刚送了折子上去,可能君上有话要问。你早些休息,我去去就回。”
言罢,便随着那两个宫中侍卫出了门。
***
然而,待到马车行了一段之后,谢蕴却意识到,眼前这个方向并不是去皇宫的。
他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最后,马车绕行至东郊的一处小院门前停了下来。
“大人,”穿着宫衣的两个侍卫似乎并不打算下车,只对他道,“君上正在院中等您。”
谢蕴点了点头,掀帘下车,刚刚站定,院门便已被人从里面打开。出现在门后的这张脸是他所认识的,那是内务总管常禄。这么说来,倒确然是宋胤珝要见自己,可是他为何要把这平常的召见搞得这么神秘?谢蕴直觉对方要说的事并不简单。
“少卿大人,请进。”常禄笑着把他迎了进去。谢蕴这才发现院子里还站着数名着便衫的侍卫,堂屋里的灯正亮着,毫无疑问宋胤珝就在里面。
常禄走到堂屋外,先是敲了敲门冲着里面恭声道:“君上,谢少卿来了。”言罢将门推开,当先引路走了进去。
宋胤珝正坐在桌旁,眸色沉静地看着一个此刻正躺在床上处于昏睡中的中年男人。谢蕴慢慢走近,也看清了那人的相貌。
是他?谢蕴眼中不着痕迹地划过一抹讶色,然后如平常一样冲着宋胤珝低头施礼:“臣见过君上。”
宋胤珝使了个眼色,示意常禄退出去守在门外。
“谢卿,”他笑了笑,说道,“以你之才智,不知可有想到朕为何要令人将他悄无声息地抓来这里?”
谢蕴只默然了一瞬,便道:“臣愚钝,不知君上何意。”
宋胤珝似乎早料到他会避而不答,也不追问,只淡淡一笑,说道:“当年英祖南巡时途径雍州,御驾亲临了当地一户大善大富之家,并对那家主之女一见倾心,后来还将她召入了宫中陪王伴驾。但那时,其实她早已有了相爱之人。”
谢蕴隐约预料到了什么,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追问。
“你知道小皇姑母妃的闺名叫什么吗?”宋胤珝弯了弯唇角,“她叫婉兰。”
话音落下,两人谁也没有接话,屋中安静的气氛霎时变得微妙起来。
“谢卿,”宋胤珝唇边携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着他,“以你之才智,可有想到为何当年宝妃娘娘芳殒后,皇爷爷他就一道圣旨将那时尚不足冲龄的小皇姑独自放去了封地?”
谢蕴的指尖有些微微的凉意,他攥了攥手指,脸上仍从容地回视着宋胤珝:“君上的意思是,英祖舐犊情深,怕公主幼年失母在这宫中日子不好过,所以才狠心将她送去可自此逍遥自在的封地?”
宋胤珝眸中颜色又深了些,唇角虽淡淡勾起,然神情却微敛。
“不愧是谢少卿。”他说着,目光朝床上昏睡之人看了过去,“那么,你又可否想过,这个人若留着会有什么后患?”
宋胤珝站起身,淡淡转眸看着谢蕴:“你应该知道,无论是江氏还是杨氏,此人一旦落入他们手中,小皇姑会是何种结果。你也应知道,到时朕绝不可能出面告诉他们实情。欺君之罪终将落在她头上,即便是你,也保不住她。”
沉静了须臾,他又续道:“所以,办法朕已经想好了。”他回手一指放在桌上的一只小瓷瓶,“对一个因为失心疯已经丧失了理智,只执着于前缘的人,你我最好的处置之策就是让他永远沉睡。”
到了这时,谢蕴已然明白了宋胤珝绕着圈子把他找来这里,又与他心照不宣地打了半天哑谜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拖着自己一同下水。
是为了让他即便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角度也永远不可能将这个秘密泄露给旁人,也是为了让他永远不能告诉宋月临真相。
关于这个人是谁,以及他如何消失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