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流光
作者:且醉风华 | 分类:言情 | 字数:22.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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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风云变
宋胤珝遇刺受伤的事实没能封锁得滴水不漏, 很快,都中便得到了消息。霎时,朝中暗地里一片震动。
“听说, 那刺客专门用了和君上所用的七星葛相冲的毒物。”云流亦如是对谢蕴禀报道。
在得知了宋月临平安无恙之后, 谢蕴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君上的病历和用药情况, 都是机密。”旁边的沈清言说道, “那刺客怎么会知道?”
自然是摆明了是宫里的人泄露出去的, 又或者,压根就是朝中的人所指使。
“赵谦将军那边有什么动静?”谢蕴忽然问道。
属下便有人回道:“并没有什么动静。”
谢蕴蹙眉忖思着,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嘱咐了底下人近来要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然后便散了。
他一个人静静在书房坐了良久, 末了, 眸光倏地微微一敛。
这件事, 很不对劲。
***
宋胤珝接过百里青凤呈上来的汤药,顿也没顿就直接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药, ”他用侍者递来的锦帕擦了擦嘴,眼露疑惑地说道,“好像和以前的不大一样,有股血腥味。”原本他之前并无什么察觉,只觉得有一点怪味, 但想到百里青凤本来就要根据这次的情况重调药方, 所以也没太在意。可是这两次却越来越觉得味道浓郁了些。
百里青凤犹豫了一下, 说道:“回君上, 这药里……加了永章公主的血。”
他递还帕子的手蓦地一顿, 缓缓抬眸看着他:“怎么回事?”
“因为白玉血薇。”百里青凤道,“永章公主担心君上的身子不能撑到回都, 更无法承受白玉血薇的药性,所以,就让臣先用她的血给君上为药。”
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宋月临来找自己时的样子,那样一派轻松的模样,让他全然猜不到她下一步要说的话,竟然是如此令他震惊。
——“白玉血薇很不好养吧?听说你那儿也就种活了一株而已。我跟你说,我早就喝了那药好多年了,羡慕吧?哦,对,还有什么黄地龙,雪参茸……总之,我听说我这血貌似已经有点药性了,你要不要看看能不能给我侄子用用?”
那时,百里青凤第一次有了一种真正无法直视宋月临的感觉,因为他震惊,因为,他心虚。
他拿出了装着宋月临血的小瓷瓶放到了宋胤珝面前,说道:“公主的意思是想瞒着君上,不过……”他没有多解释,他知道宋胤珝很明白他为什么没帮着隐瞒,在一个一手布出了整个局面的人面前,你有什么理由对他隐瞒这些细枝末节?
“君上这次毕竟也是伤了点身子,公主的血对于君上的恢复确实很有帮助。”最后,他说了这么一句。
宋胤珝没有伸手去拿,也没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那只瓷瓶,漆黑的眸子里很深很深,看不出情绪。
“君上,”又有人从门外拿着张小小的纸条走了进来,“楚都那边动了。”
宋胤珝收回目光,转而向来人看去,神色平静地把纸条接了过来,展开。
“天御司。”他念道,继而轻声一笑,“他们居然先动了谢蕴。”
“看来还是因为不放心永章公主。”来人道。
“嗯。”宋胤珝沉吟着撇眸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只瓷瓶,说道,“不过,朕还真有些想知道,谢卿会如何应对。”
***
这天上午,谢蕴正在官学里授课,谁知云流忽然匆匆跑了来,脸色十分难看。
“怎么了?”他步出课堂,问道。
“大人,”云流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沈主簿出事了。”
沈清言出事了。
虽然对于天御司可能会遇到些麻烦是谢蕴提前便做好了准备的,但他却着实没有想到,这麻烦居然会落在沈清言的身上。他太清楚沈清言的为人,向来谨慎,可是却是他出了事……因此谢蕴便马上有了种预感,这个麻烦必然不小。
于是他二话不说,立刻去了京畿司找张玉。
等到了京畿司一看,谢蕴才发现,这个麻烦不仅果然不小,而且还是冲着整个天御司来的。
事情的起因是一只香囊。
一个小偷这日在一个猪肉档前行窃被逮了个正着,于是被扭送到了官府,衙差们在他身上和住处搜出来不少好东西,其中便有一只非常精致的香囊。一问之下,那小偷才说是在哪家哪家主人的枕头底下找到的。
这么一找,就找到了沈清言的家里。
原本物归原主再正常不过,可偏偏这时那小偷却来了句“想不到天御司的人也会收藏这种东西”。这便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随着香囊被拆开,里面除了放着干花之外,原来还放了张图纸。
问题就出在这张图纸上。
那是张颇有些旖旎的春情图,而且是男人和男人的春情图。最绝的是,这张图不是从什么书册上撕下来的,而是有人亲笔画的,落款写着“明伦绘于畅春园赠予清言”。
明伦。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名字。
这个人的全名叫做施明伦,而他不是别人,正是很有些出名的昌邑小侯爷。此人风流潇洒,浪荡不羁,男女不忌。
几乎是一日之间,所有人看沈清言的眼神都不同了。流言开始飞传,而另一个当事人施明伦此时却并不在都中,因为数日前他已又去了川西游玩了。
高高在上的天御司,以清修其道自居的天御司,居然出了男色丑闻!一时间,舆论渐起,质疑声声。更有极端者已经用秽物前去沈清言家门前骚扰,还有其他官员也连带着难以幸免。
事情发展的非常快,也非常急。天御司遇到了自大楚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次信仰危机。
沈清言其实当天就被谢蕴叫回了天御司,那个家暂时是回不去了。
这是谢蕴第一次见到他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又六神无主的样子。
“你和那个施明伦,”谢蕴停下来,斟酌了一下用辞,“是怎么回事?”
沈清言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忽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垂下头去迟迟没有说话。
“沈清言!”谢蕴忽然沉声喊道。
他闻声一震,仿佛猛然回过神来一般,终于开了口。
“我……大约在一个多月前与他在赏梅节认识,”他的声音很低,“他的文采很好,我本来……想着和他只是交个朋友也无妨。”
“那个香囊,就是他临走前送给我的。”
谢蕴没再多问什么,事已至此,他自然明白这个局是冲着谁来的。因为忌惮他天御司少卿的身份,所以为了解决后患,索性毁了整个天御司的声誉。
“少卿,”沈清言忽然抬起脸望着他,颤颤说道,“对不起,我,我没想到……”
“这不是你的错。”谢蕴说,“不要用他人的罪过来责难自己。”
沈清言却突然跪了下来,哽咽道:“少卿,你把我逐出天御司吧。这样你才不会被我连累……”
谢蕴皱眉,平静反问:“你以为天御司走到今天凭的是什么?”
“想操纵民意来对抗天御司,”他淡淡说道,“他们没有一个人有这资格拿得起。”
***
翌日早朝,不出谢蕴所料,果然有人拿这件事做起了文章。
辅政公主宋云霓虽然没有就此苛责什么,但也很直截了当地给他提了个建议:革去沈清言的职位,然后逐出天御司。
这便是这世道的准则。这些达官贵人皇室宗亲,谁喜欢女的谁又喜欢男的,暗地里那点儿事老百姓当秘闻八卦说道说道其实并不如何,但是天御司不行。
整个大楚,只有天御司万万不行。
所以没有人提施明伦,处于风口浪尖的只有沈清言。
眼下给谢蕴的选择和结果,似乎都只有两个:要么任由天御司就此在质疑声中沉沦;要么就是弃车保帅,但他身边也将从此人心涣散。
二选一么?可他还能走出第三条路。
应该怎么做他已经想好,但他需要沈清言振作起来配合,所以他给了这个多年来的得力部下一晚的时间让他将心绪整理好。这之后,便要拿出天御司神官应有的面目来对抗外人。
然而,谢蕴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件事——他高估了沈清言的承受力,也低估了他的烈性。
那天,当他回到天御司,在省思殿里看到了满地残破的烛符阵,和已经变得僵硬的沈清言的尸体时,他愣怔了许久。
沈清言临死前留下了一份罪己书,并用在省思殿内通过洗灵仪式自杀这种在宗教意识中最严重的自惩方式迅速令流言的风向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人们开始谈论,那不过是沈清言一人失足的过失,与天御司无关。
云流和一众属下官员都久久无法言语,许多人都忍不住流下了男儿泪。这种感受太糟糕,他们失去了一个关系亲近的同僚,这同僚的遭遇让他们觉得悲痛、愤怒,却无能为力。
天御司从未遭到过这种侵辱,而他们却好像只能闷声吃下这一棍。
“云流。”谢蕴忽然语声平静地说道,“拟神谕。”
云流立刻回过神,上前一步:“是!”
“主簿沈清言,其行不端,有违人伦。”他说得字字清晰,不带一丝感情,“自今起逐出天御司,不得入葬灵园。”
云流怔了怔:“少卿……”
“另,”他说,“本座体察不严,致天御司蒙尘染垢,亦将自今日起入省思殿行上罚。天御司下属官员一律禁足于室,自省其身。”
话音落下,所有人皆是一愣。
所谓上罚,就是要在省思殿的断念阁中关足自己七七四十九日,这期间每天只能喝三次水,吃一顿清汤寡饭。最后出来了,那是天神眷顾你,自然其他人也就无话可说;若是出不来,那就是罪过在身,天神罚之。
这个责罚在这种风波面前其实换了别人来受都未必有多大的民众效果,可是谢蕴不一样。
他们这才恍然大悟,谢蕴并不是在退让,而是在反击。你要挑战天御司在民众间的信仰地位?那好,我就让你看看,天御司少卿到底意味着什么。
云流原本也仅仅是如此理解,直到最后谢蕴又对他说了一句话。
“去找监星阁的百里悠,”他说,“让他仔细看着这段时间的星象,隔三日给我一份天象预估。另外,让人去准备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