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步
作者:我意逍遥 | 分类:言情 | 字数:5.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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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节轻月流云(更新)
我是被兵刃声吵醒的。
坐起来眨了十几下眼才从低血压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四面硬硬的,是在马车里。
掀开车帘爬出去,正看见云瑞小小的身影向这边撞来,要救已经来不及,他撞断了车前辙,喷出一口血来。
“瑞儿!”我扑过去扶他坐起来,云瑞喘了两口气,看见我喜道:“你醒了?你都昏迷一天一夜了。”
“小鬼,你一直护着这辆破车就为了这个人?啧啧……”剑尖一闪,长剑已指住我的咽喉,一个红衣男子笑眯眯地打量着我们。
“姓杨的,你少罗嗦!”云瑞瞪圆了眼睛,“我护着这个人?他可是我云门的叛徒!你们要抓我,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心头一暖,低了头看这个不到十岁的少年,初见时的孤傲古怪咄咄逼人,如今却相知相护……
“好瑞儿,护着就护着了,你害羞个什么?”我摸摸他的头,撅着嘴不满。
“云悠你……”少年立刻涨红了脸,一副恨不得再喷一口血的模样。
我看着好笑,却有人偏偏不识趣地来破坏我的好心情。
咽喉前的剑前送一寸,肌肤泛起一阵森冷寒意,一道殷红的血顺着我的脖颈滑下去。
“云悠……”红衣男子看着我,“云门无忧?”
“焰堂主,久仰。”我用力压住怀中少年的扭动,抬起脸微笑着看着这个男人。听凤卓说,杨烈本是西域王族,擅长奇门异术,六年前中原一游,恋上一名女子,于是舍弃富贵留在中原。
说不上特别好看的五官,因为异族血统而泛蓝的眼眸形成一种又妖艳又豪爽的独特魅力,杨烈“他说的是。”我叹了一口气,“要是我还有一点武功在身,也不至于束手无策空等凤卓来救。”
杨烈的眼里疑惑的神色一闪而过:“云门无忧,你在玩什么花样?”
“我在摆空城计。”我大笑道,“我越是说自己坐以待毙,你反倒越不敢出手……因为……”我凝视着他,“你好歹也叫我一声‘云门无忧’不是?”
“……你……”杨烈正要开口,忽地神色一变,撤回我喉间的剑,拍下三枚暗器。
“你什么时候……”他的笑容已经挂不住,我却越发地高兴:“杨烈,你糊涂了么?那暗器可是从右边来的。”
右边,一顶雪白的轿子,正不急不缓地抬过来。
四个抬轿的男子踏着满地落花,悄无声息。
“流云步果然名不虚传,走到这么近了我才发现。”杨烈又笑了起来,“只是流云庄主此举似乎有些不智啊。”
“智与不智,不劳焰堂主费心。”轿内响起一个轻柔的女声。
“哦?”一声长啸打断了杨烈的话,林间隐隐传来脚步声。杨烈无奈地叹道:“本来想陪各位多玩一会儿,只可惜阿玄那小子已经把贵客放回来了……”他回剑入鞘,冲我道:“阿玄让我问你,泡了三个时辰的热水,筋脉可打通了?”
“哼,回去告诉他,不懂医道就不要自以为是!”凤卓冷着一张脸赶回来了,“云悠筋脉是重创以后阻塞,那点热水只会造成血气上涌,对恢复他武功有害无益!”
司空玄下药逼我去泡热水,还存着这份心思么?我心里困惑,正想询问,又听到那声长啸。杨烈瘪瘪嘴,喃喃念着“来了来了”扛了剑一个后翻,向着发出啸声的地方去了。
凤卓走过来,脸色越发地难看:“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副惨兮兮的样子?!”
“我没事,一点皮外伤。倒是瑞儿……”
一只大手伸过来不容分说地按住我的脖子,凤卓蹲下来一句话不说地处理剑伤,一个白衣女子下了轿,从我怀里把云瑞扶出来,抵住他的背心帮他运气疗伤。
“你什么人?”凤卓戒备地看着她。
“凤卓。”我从凤卓手底下挣出来,“她是四大轻功世家流云步的传人,世袭轻月门的门主,楼闲筝。”
……
轿子抬起在前带路,凤卓驾着马车跟在后面,云瑞在车厢里养伤,我见凤卓不太高兴,于是爬出车厢到他旁边坐着。
“怎么了?难道有人欠你银子了?”
他瞪我一眼:“那女人到底什么来路?”
“不是跟你说了么?”
“我是问……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她一口一个悠哥哥的,你们熟得很啊。”凤卓的话里酸酸的。
我笑道:“不是我熟。她是月苒的结拜妹妹,小时候曾经在云门住过一阵子。那时候你还没过来,所以才不认识。说起来,她离开云门回去以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你又吃的哪门子醋?”
凤卓赶车的手一顿,低头看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慌,辩解道:“我和你是好兄弟嘛,和闲筝……”
凤卓揽过我的肩,似乎是在叹息:
“云悠,我该拿你怎么办……”
“悠哥……”前面的轿窗忽然打开,闲筝探出头来正要叫我,看了我们一眼,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闲筝,什么事啊?”我问。
“啊……我是想告诉你们,轻月门最近不便回去,我们先住客栈。”
轿子在悦来客栈的门口停了下来,我们都没有什么行李,吃了晚饭就各回各的房间。
我找凤卓讨了点伤药,去敲闲筝的门。
“闲筝,凤卓说你脸色不好,似乎是受了内伤,开了点补药。”我把药放到桌上。
闲筝合了房门,把我让到椅上坐下,看了看药忽然问我:“悠哥,你和凤卓是什么关系?”
我一怔:“我们是十多年的好友了,他救过我。”
“只是这样?”
“不然还有什么……”我正觉得糊涂,冷不丁地想起那晚仓促而缠绵的亲吻,脸腾的烫起来。
闲筝叹了口气:“他对你有情。”
“你胡说什么?”我怨道,“我和凤卓都是男人,什么情不情的?”
闲筝看定了我,埋怨道:“悠哥,你啊,还和以前一样,□□上从来都搞不清楚。当年月苒姐姐明知道你……还利用你试探云扬的心意,我一直反对,你倒好,高高兴兴地去做棋子……”
“别说这个了,我有更重要的事问你。”从小我就最怕这妹子念叨,赶紧打断了她。
“你要问我轻月门出了什么事?”
“我知道一定和我们这三个人脱不了干系。”
“你猜错了,这是我轻月门的家务事。”闲筝冷了口气,不愿我再问。
我叹道:“闲筝,你也还和以前一样,一紧张就攥衣角。”
闲筝赶紧放开手,回头见我笑话她,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伸手拉住她,道:“你口口声声管我叫哥,心里却还是把我当外人么?轻月门是你世代家业,要是遇到什么事,你要我怎么安心?”
“悠哥……”闲筝反反复复地叫着,仿佛终于可以卸下压在心头的重担,“轻月门不远,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她拉着我就往外走,见她连房门也不关,我禁不住笑道:“世人都说轻月门主温文有礼进退有度,巾帼不让须眉,可是我怎么看……都是一个长不大的莽撞丫头!”
“你笑我?!”闲筝倒竖柳眉,像小时候一样伸手就来捏我的鼻子,我一边笑一边忙不迭地后退,岂料一脚踏空面朝天就摔了下去。
身后一只手伸手扶住我,声音有些压抑的怒气:“你们这是到哪去?”
“凤卓?”
我赶紧站好,没来由地有些手足无措。
“悠哥问我轻月门出了什么事,我带他去看。”闲筝似乎忍笑忍得极其辛苦。
“我也去。”凤卓立刻接道,扶着我的那只手更加用力,把我往他身边拽了拽。
我不放心云瑞一个人,刚想要凤卓留下,一个“不”字还没出口被他冷眼一扫,声音立刻小了下去?
这家伙今天怎么回事?吃多了辣椒么,火气这么大?
“悠哥,你是不是担心云瑞?有我那四个轿夫在,没关系的。他们都是轻月门的好手。”闲筝看出了我的心思,“我去叫店小二牵三匹马来。”
“不是三匹,是两匹。”凤卓道,“云悠骑术不好,跟我一起就行了。”
“我……”
“不许反对。”凤卓直接捂了我的嘴。
闲筝冲我做了个鬼脸,先下楼去了。
我扒开凤卓的手,狠狠地瞪他。
“外面天快黑了,你肩胛的伤还没好,控制不好马的。”凤卓淡淡地解释,牵了我的手拉我下楼。
天果然已经暗下来了。凤卓小心翼翼地把我护在臂弯里,没有感到太颠簸。
行了两三刻钟,出了城进了一片桃花林。桃花早就谢了,树上也没见着果实,枝桠光秃秃的,倒像是寒冬似的。
在林子里又走了一阵,闲筝勒停了马,指着地碑道:“前面,就属于轻月门了。”
我踢了踢马肚子让它往前几步,忽听闲筝叫道:“不能再走了!”
话音未落,一杆□□擦身而过。凤卓搂紧了我,拉了缰绳催马连退几步到闲筝身边,几个白衣人追到界碑处就停了步子,又退进两边的林子里去了。
“他们……”
“都是轻月门的人。”
“什么?”我惊道,“那他们为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攻击我?也不听你的号令?”
闲筝皱了眉,愤懑地道:“是……傀儡阵。”
“杨烈布的?”凤卓问她。
闲筝点头,“这些人原本就是在我们流云山庄门口护卫的。十几天前,我听说你们已经出了江西被九天门追捕,就带了人出来接你们,又加派了在门口护卫的人手。没想到中途回轻月门一趟,在这桃树林里就遭到攻击,这些人虽然被人控制但到底还是份属同门,我们这边下不了杀手损伤惨重,我也是那个时候受了内伤。”
“施用傀儡阵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死了。”凤卓道,“你们不该手下留情的。”
“即使知道是死人,可是里面有些人刚刚才说过话,有些人一起生活多年,有些人是把酒言欢煮茶吟诗的至交好友……”
我胃里忽然一阵翻滚,闲筝住了口,握住我的手:“悠哥,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忘掉十年前五门关血肉模糊的景象,道:“这个阵,怎么破解?”
凤卓把手贴在我胸腹上,一股热力源源不断地输进来,胃的不适顿时好多了。
“要么是布阵人主动撤回,要么就要有人进阵找到生门,过了生门,这阵也就破了。不过,如果布阵人死了,阵里的生门即刻关闭,就谁也破不了了。”
“闲筝,流云山庄里的人被困住几天了?”我问。
“……七八天了。我们试过几次都闯不过傀儡阵,有一次过了桃花林到了河边,本来过了河就是山庄大门了,谁知道七座桥上都被施了瘴气,进去的人都没有回来……山庄里还有百来人,储备的食物应该只够吃三四天,省着吃前天也该断粮了……”
“杨烈是不是以那百来号人的性命相要挟,只要轻月门把我们三个送到九天门,就撤回阵法?”
“是。”
“闲筝,如今情况危急,轻月门如果因此毁在你手上,你怎么跟你们流云世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云瑞是云扬托给我的,我定要护他周全,现在我把他转托给你,我去找杨烈……”
“悠哥,你胡说些什么?”闲筝怒道,“这次相见,我还当悠哥与小时候一般无二,谁知你居然说出这种话?布了傀儡阵去闯就是,还怕它不成?你要是真的不愿看轻月门有难,就跟着我一起去破了它!”
“楼庄主。”凤卓语气森冷,“你难道看不出来云悠已经武功尽失了吗?”
“我知道。”闲筝对他怒目而视,“云扬大哥早就告诉我了。不知道的是你。悠哥令人钦佩之处从来就不是他的武功!没有武功就可以消极应战任人摆布了吗?”
我心里一震,只觉得五味杂陈。
“好妹子,是我不好。明日,明日我来陪你破阵就是。”
“是要破阵,可是是我们来,和你无关。”凤卓的脸黑得和锅底一样。
“久闻凤家医学世家,又通晓天文地理奇行八卦,却不知道管得也这么宽!”闲筝一反常态,句句都语意含针。
“你……”
“好了好了,我已经决定了。凤卓,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回去的时候,凤卓骑得飞快,把闲筝远远地落在后面。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也无从开解。回了客栈,他丢下我径自回了房,我怔怔地站了许久,回到自己房间,上了床躺着,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这些年,凤卓也没少生气。
我不肯躺在床上养病,他生气;
我去打猎被野猫抓伤,他生气;
我钓鱼扯不动不肯叫他,他生气;
我阴雨天旧伤发作瞒着他,他生气……
可是每次他生气,也会阴着脸帮我,从没有丢下我的时候……
我心里闷闷的实在不舒服,干脆起身想去找凤卓,走到他门口,却听见闲筝的声音:
“明天他闯阵,请你保护好他。”
“这时候又来假惺惺地关照他了?你既然怕他有事,又何必阴阳怪气地逼着他去闯阵?”
“不然你要他去杨烈那里送死吗?”
“当然不是!要破阵我去就行了!”
“凤卓!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悠哥他求死不求生,你护得了他这次护得了他下次吗?!”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听到凤卓叹道:“知道又怎么样……他不把自己当回事就让我来带他护着……”
心,顿时痛得缩成一团。
闲筝,凤卓……云悠生无可恋,却连累你们伤心劳神,费尽心力……
“悠哥从小就是怪脾气,什么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云扬大哥逐他出云门,五门关血流成河,月苒姐姐红颜早逝……他一定什么都怪到自己头上了……要不是云扬大哥把瑞儿交到他手上,只怕他也不肯逃出江西……我知道你对悠哥的心思,只是他若不是自己打起精神来,你早晚护不住他的。”
“我对他的心思……呵……只可惜连你都知道的事,他不知道……我再怎么喜欢他,他也只当是兄弟情谊……”
喜……欢……我心跳慢了半拍,忽听到桌椅轻轻一响,似乎是闲筝站了起来。我怕她要出来,急急忙忙地转身,却不留神踢翻了门边摆着的小花盆,吓得我一溜烟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喜欢……凤卓怎么能喜欢我呢……我们……
我理不清,想去拿茶壶倒茶,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敲门声,我手一哆嗦,茶壶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云悠!你怎么了?”
是凤卓的声音,我也顾不得茶水洒了一身,爬到床上钻进被子里。
门被推开,我这才发现忘了锁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转身朝里,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熟了。
“云悠?”
“睡了么?”
凤卓一个人似乎在自言自语。
“这就奇怪了。你睡了,是谁跑到我房间门口偷听了半天又踢翻了花盆?又是谁打破了茶壶弄洒了茶水?”
我面子挂不住,还是咬紧了牙关不吭声。
脚步声越走越近,他坐到了我床边。
“云悠,你知道么。有这么一个人,懒惰、骄傲、张狂、有时候又迷糊得不得了,可是危急的时候,他又很靠得住,聪明、从来不肯丢下任何一个人。他以前会哭会闹,可是脾气却越来越倔强,伤心的时候也不哭,生气的时候也不闹了,整天只想着多为别人好一点,自己伤了病了,从来也不关心,认为就算是死了,也是自己该的……云悠,这么一个人,我偏偏喜欢得紧,想要一辈子就在他身边护着他,照顾他,守着他……可是他根本不知道。现在他好不容易知道了,却还藏着、躲着……”
“凤卓……”我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不是的……我……”
一转身正对上他一双发亮的瞳眸,不觉怔忡。
他伸手把我搂进怀里,我七手八脚地推他,连舌头都打结了:“凤卓……那个……我们……我们都是男的……”
“那又怎么样?”他看定了我,“你只要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我?
有没有……他?
凤卓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是知己,是救命恩人……他护着我闯新月崖迷雾谷,他为了我把剑指向家族立誓要听命的人,他为了我放弃了一切和我避居清石山……
他按着我涂伤药裹纱带;
他帮我去扯钓鱼线;
他吃我做的连自己也吃不下的饭菜;
他陪我喝酒到天亮不醉不归;
他替我梳我永远也梳不好的头发;
他运内力帮我抵御伤痛;
他整夜整夜地陪着我让我忘掉那一天的淋漓鲜血……
有没有他?
十年来,他只离开过一次。
那一次,宿醉醒来看到杯盘狼藉时的茫然若失,筋脉逆转被拥入怀抱时的刹那放松和欣喜……
有没有他?
没有凤卓,云悠活不到今日。
“别哭。”
我……哭了么?
手放到我的眼上遮住了脆弱,温柔的吻落到唇上辗转缠绵……
十年,仿佛一梦。云门过往的纠缠梦魇,朝夕相对的云淡风清……
心下,忽然轻松一片。
……还说什么有没有他,凤卓……什么时候起,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的怀抱,他的温暖,他的那句“你又胡闹”……
再也割舍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