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将心向明月
作者:萧瑟行者 | 分类:言情 | 字数:4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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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百官宴上忆山河
永安城的雪夜, 冷起来虽然没有上京城那样酣畅淋漓,却也自有一份清幽朦胧,平日里深沉肃穆的宫城, 这会儿也现出几分包容与温厚来。
灯火通明的正明殿中正进行着一场宫宴, 乃是惠太妃心疼儿子日夜操劳, 专门为他张罗出的生辰宴, 这也是赵灵昭继位以来的第一场汇聚群臣的盛宴。
皇后之位空悬, 贵妃韩芙与赵灵昭关系冷淡,等闲不与他同案而坐,宋相宜品级不够, 所以这位年轻的皇帝便被太后与太妃夹在中间,被当成个小辈照看着。赵灵昭耳边听着她们的琐碎唠叨, 看着面前菜品堆积如山的碗碟, 不由感到有些滑稽。也许是先帝后宫女人就少, 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到现在为止也没人敢提立后的事, 倒让赵灵昭省了心,可以毫不分心地扑在朝政上。
虽然大赵新军在西蜀的表现不尽人意,却也并未超出赵灵昭的最坏设想,赵灵昭胸有成竹似地镇定,给朝野上下吃了一颗定心丸, 甚至李迎潮出现在西竹关附近的消息都没能引起多大的恐慌, 朝中的改革也得以悄无声息地渗透。
作为二世继位, 赵灵昭外表温和, 内里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激进派, 外有李迎潮的压力,内有对先帝的承诺, 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本就不是为了守成的。
赵灵昭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酒樽,慵懒随意的眼神扫过下首群臣,众人不由心下忐忑,纷纷暗叹赵灵昭虽然年轻,却心思深沉难辨更胜先帝。
一曲作罢,众姬退散。盛妆华服的宋相宜缓缓离席,盈盈跪在大殿中央:“皇上,臣妾有礼物要敬献。”
赵灵昭坐正了身子,好似兴致不错:“不必多礼,看看你准备了什么。”
宋相宜含羞一笑,站起身拍了拍手,两名宫女上前,徐徐展开一幅卷轴,乃是一幅龙飞凤舞、肆意奔腾的字,“臣妾知道皇上喜欢凤璋先生的字,便请族中一位表叔代为寻找,总算找到了这幅流落民间的真迹。”
“嗯,”赵灵昭点了点头,笑道:“你有心了。”随后吩咐人送去御书房。
旁边太妃也笑了:“凤璋先生的字可不好寻,确实有心了,”说着扫了一眼默坐独酌的韩芙,“要比某些人懂事多了。”
韩芙装作没听到,一脸从容地喝了几口汤,才好整以暇地放下碗,淡然一笑:“若说礼物么,其实臣妾也有准备,只不过相宜珠玉在前,我倒不好拿出手了。”
赵灵昭面上没什么喜色,反倒有些头疼,他才不相信韩芙会真心给自己备什么礼物,不当着众人的面弄出什么幺蛾子他就谢天谢地了,差点就说出“拿不出手就不要拿了”的话来,不料惠太妃却不怎么明白儿子的心思,冷笑一声道:“咱们皇家本也不缺什么,左右就是个心意而已,芙贵妃不如拿出来瞧瞧。”
韩芙笑而不语,采薇引着两名宫女上前,同样展开了一幅卷轴,乃是一幅山水绣品。整幅画面黑白之间夹杂着苍青,山高水阔,意境悠远,独独中间一处曲折蜿蜒的鲜红色,似一条血色河流缓缓蔓延在两山之间,给淡雅清华的画面注入一分诡异气息。
赵灵昭眉头微皱,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在场大臣有那看出画中玄机的,莫不低下了头,心下惴惴。
韩芙无视赵灵昭冰冷的眼色,不急不缓地起身离席,跪到场中:“此图乃是臣妾耗费了不少心血,一针一线绣成,名为《阳谷忆山河》。”
此言一出,正明殿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阳谷,可以说是大赵气运真正开始升腾的地方。二十五前,当时还是淮安王的赵辰央在此大败东齐主力军,从此以后所向披靡。而众所周知,当年的阳谷之战中,赵辰央险些遇险丧命,是当时还是一介小将的韩平川拼死冲出一个缺口,扭转了战局,也救了赵辰央一命。韩平川一战成名,一跃而为赵辰央最器重之人。再联想二十五年后的今天,众人不免生出几许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唏嘘之感。
“你想说什么?”赵灵昭语调平静,握着酒樽的手上却青筋毕现。
韩芙一笑:“阳谷之战,当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大家都能意会的事情,真要说出来,反而少了些余韵,陛下说是么?”
刚刚回到座位的宋相宜突然脸色一白,欲哭无泪,肠子都悔青了,心中暗叹怎能这般巧合?她送的那幅字出自海凤璋之手,海凤璋作为前朝东齐开国功臣,三百多年前被东齐高祖逼得远遁海外,成了瀛洲岛国的老祖宗。这两件礼物撞得太过微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韩芙串通一气,将韩平川与海凤璋比肩,故意气赵灵昭。
宋相宜越想越怕,低着头止不住地发抖,赵灵昭朝她那扫了一眼,压根没放心上,他不相信宋相宜能有这个胆量。赵灵昭放下酒樽,缓步走到殿中韩芙近前,冷冷看着那幅刺绣图,半晌,才转向韩芙沉声道:“好一个巧手慧心的芙蓉坊主!”
韩芙跪在地上,盯着赵灵昭近在眼前的衣摆,心中沉甸甸地难受,渐渐笑不出来了。赵灵昭看似很有风度地扶她起来,但手上力度却大得惊人,显是强忍怒气。
韩芙手掌被他握住,不禁鼻子一酸,险些当众落下泪来,也分不清是手在痛还是心在痛,无奈深吸一口气,压下想哭的冲动,抬头直视赵灵昭,毫无退让之意。
赵灵昭怒极反笑:“朕竟不知贵妃娘娘还有一腔热血,知道缅怀先帝功业,不如搬去秋彤院那里清静清静,也方便你参悟这百代兴衰。”
宋相宜闻言大惊,也顾不上发抖了:“陛下,姐姐这阵子身子不大好,那秋彤院阴冷潮湿,这大冬天的不……”
“不想陪她的话,就把嘴闭上!”赵灵昭一脸怒相,打断道。
韩芙漠然回道:“谢皇上。”
当众给赵灵昭难堪,搅了赵灵昭的生辰宴之后,韩芙就和采薇连夜收拾东西,搬去了秋彤院。二人将这近似冷宫的一座废院收拾得勉强能住,天色已经透亮。
韩芙在这宫中本就地位尴尬,现又被赵灵昭一句话赶到了冷宫,更加没有宫人来巴结她,宋相宜虽然很担心她,但终究胆小,为了避嫌不敢探望,韩芙就和采薇在这简陋寒酸的破殿中过了十几日。让韩芙很是意外的是,第一个来看她的人竟是赵灵昭。
秋彤院凄清少人,门外没人把守,也无人通报。入夜后,赵灵昭孤身一人迈进殿门,第一眼看到的是韩芙悠然自得地跪坐在案前泡茶,衣饰朴素,眼中重又出现了当年芙蓉坊主的风流神采。
赵灵昭神态自然地跪坐在她对面,不待相邀,径自拿起韩芙刚斟满的一盏茶,品了一下,开口道:“看来你这几日心情不错,这次闹得这么大,应该可以解气一阵子了吧?”
韩芙手上的动作一滞,头也不抬,继续烧水,直把面前人当空气。
赵灵昭无奈,每次当他觉得二人关系有所缓和的时候,韩芙总会闹出些事来,不由低声道:“你打算这样置一辈子气么?”
“臣妾怎敢与皇上置气?若皇上不想看见我这张脸,您大可不见我。”
赵灵昭放下茶盏,起身踱到窗前,手揉着眉心,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朕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你……”
“你为何迁就我?”韩芙蓦地扔下手中茶匙打断他,茶汤溅到衣裙上也不知,快步走到赵灵昭身前,隐含怒气地道:“无非就是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内疚罢了,我韩芙不稀罕!”
韩芙只要想端着,就很有一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静,如今这般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赵灵昭却突然笑了:“内疚?你这样想?”赵灵昭伸手扳起她的脸颊,摩挲着那骨肉均匀下的线条,似是想好好欣赏一番她难得释放一次的怒气。
韩芙不由更气,抓上他的手腕:“你别碰我!”
赵灵昭原本摩挲着她脸颊的手陡然加力:“韩芙,你那点心思,我看得比你自己透彻,你若真能心如止水,就不会这么隔三差五地无理取闹一番,你越是这样,就越是说明你心里……”赵灵昭凑近她,轻轻一笑,“有我!”
“你胡说!”韩芙一愣,随即更是怒从中来,已然忘了眼前之人是位帝王了,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不要脸!”
“哼,”赵灵昭冷笑,“那就试试。”说着一把将韩芙打横抱起,大步朝内室走去。
“你放开我!”韩芙大叫。
“小姐!”在偏殿忙碌的采薇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却止步于殿门外,一是不敢上前阻止,二是,她也希望韩芙的下半辈子能有另一种可能,犹豫半晌,终究没有上前,而是在外关上了殿门。
月色如洗,采薇叹着气守在院中,不知是否错觉,夜风夹杂着隐隐的呜咽气,绕过秋彤院,绕过这静穆的深宫,无形中锻造出重重枷锁,沉沉拷在人心间,如命运般不可挣脱。
采薇靠着大门不知打了多久的盹,才恍然间被惊醒,揉了揉眼睛,只来得及看见赵灵昭决然而去的背影。采薇抬了抬头,月亮还挂在中天,漫漫长夜似乎还剩大半。
采薇连忙跑进内殿,殿中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冷,被撕破的衣衫凌乱散落,韩芙俯在卧榻上,肩膀抖动不已,一头长发散乱铺在身旁,愈发衬着整个人苍白无力。
采薇一下子哭了出来,扑过去抱起韩芙:“小姐,要是觉得苦就哭出来吧,别再憋着了。”韩芙不禁闷闷地哭出声来,有气无力的,甚至还没有采薇声音大。
长久以来被她深藏心底的千头万绪,家人尽失的孤独,面对赵灵昭时强压心底的纠结,想到未来之时的惶惶无知……一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心结都轰然破碎,带着她的三魂六魄一齐荡然无存,只剩一片虚无。
韩芙慢慢地躺在采薇怀里发起呆来,不知该哭些什么,好像一切都没什么意义。她曾经不自量力地以为自己嫁给赵灵昭,就可以成为韩家坚定不移的后盾,却不料如今韩家已不在,自己也陷了进来,而且陷得无可救药,没有退路。
不知过了多久,采薇以为韩芙已经睡着,抽抽搭搭地给韩芙盖好被子,出了寝室。韩芙独自躺在卧榻上,闭着的眼中再次流下泪来:“姐姐,你在哪里?芙儿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