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心忧不展平生志

牟彪道，

“有一个叫洪魁的人，让我带信，他让我告诉你……他……死了！”

那妇人闻言一愣，随即瞪大了眼，嘴唇颤抖，

“他……他死了？”

牟彪点头，那妇人面色苍白，嘴里喃喃道

“果然……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说完眼泪便流了下来，这厢一面扯着袖子擦眼泪，一面道，

“官爷且等一等，民妇去去就来！”

这厢转身进去，不多时提着一个包裹出来，交到牟彪手上，

“拿去吧！”

牟彪接过，打量了一下破败的院落，与她身上缝缝补补的衣裳，想了想伸手取下钱袋，

“这个……是他给你的！”

那妇人见状却是脸色大变，连连挥手，尖声叫道，

“你走！你走！我不要他的脏钱！快走！”

说罢推了牟彪一把，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牟彪一愣收回了钱袋，看了看手里的包袱，转身待要离开，身后的门又打开了，那妇人满面流泪的问惊讶转身的牟彪，

“他……他的尸身在何处？”

……

牟彪回到了诏狱时，洪魁已经去了半条命，他躺在那处看着牟彪手里的包袱，

“取……取回来了？”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赫赫的异响，牟彪过去蹲在他面前，沉声道，

“东西我取回来了，我原本想代你给那桂香一些银子，可她并不愿意收下……”

“呵……”

洪魁勉强扯了扯嘴角，

“她……她不会要的……她……她是我……我那老……老东家的女儿……当初我杀了她亲爹，她……她恨我入骨……是不会要我的银子的……”

牟彪恍然，

“原来如此……”

看来那妇人知晓自己的杀父仇人是谁，自然不肯要洪魁的银子！

不过，洪魁怎么会把东西放在她那里？

洪魁似是看出了牟彪的疑问，缓缓道，

“我……入车马行时，她便对我……”

说到这处叹了一口气，

“我这样的人，娶她便是害她……之后老东家为她说了一门亲，之后老东家一死，她便猜到是我做的了……”

那时洪魁便应当狠下心杀她灭口，只事到临头怎么也下不了手，之后桂香便一直在双井胡同同她男人过日子，自己有时悄悄过去瞧瞧她，再偷偷放一些银子在她院门前，桂香是个聪明的女子，知晓是洪魁送的，便大骂着扔了出来……

再之后新帝上位，洪魁知晓自己这些人多半是要被灭口了，便把东西托给了桂香，这谁也想不到的人，桂香初时不肯收，只待到洪魁告诉她自己或是会不久于世，桂香才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一面拍打他一面嚷道，

“你说你……做甚么不好，便是做个挑夫、小贩也好，为何去为旁人卖命，如今……如今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洪魁坐在那处，任她捶打，只是神色木然应道，

“这就是我的命！”

若是有下辈子，我一定做个完完整整的男人来娶你，与你好好过一辈子！

……

“她……她这阵子过的……过的好么？”

洪魁眨了眨眼，眨掉了眼角的湿润，

牟彪摇头，

“并不算太好！”

看来这二人之间，多半也是爱恨纠缠……

洪魁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落在那包袱上头……

桂香那男人虽没有本事，不过对她也算得不错，只桂香心里一直有自己，他男人瞧出来了，心里膈应，便对她冷淡了许多，这么些年，二人没生出个一儿半女，桂香也曾想自请下堂，偏她男人又不肯，二人就那么拖着，而洪魁生怕连累桂香，明面上见都不敢见她一面，三个人就那么僵持着，直到如今……

如今自己死了，他们二人也应当能好好过下半辈子了吧？

两日之后洪魁死在了诏狱之中，他的尸身由桂香领了回去安葬，赶车的正是她那男人，而洪府的一众妻妾全数遣散，三间车马行归了帮众。

那包袱里头的东西，牟彪带回了家中，打开来看，里头全数都是洪魁这么些年来的手札。

深夜的书房之中，牟彪与四莲临窗而坐，小夫妻在一盏油灯下头，一起一页页翻看，洪魁小时家贫并未识字读书，是到了宫中之后，在宫中跟着老太监学了一手极漂亮的台阁体。

字虽漂亮归整，但小夫妻却是越看越心惊，待到最后看得牟彪额头上青筋暴凸，咬牙切齿，

“砰……”

他一拳头捶在了几面上，吓得四莲手上一抖，

“啸林？”

牟彪抬眼看了看她，一转身光着脚下了地，负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不停走动，

“我们以前也是知晓他与那拐子帮有些勾结，只当他当时是为了大位，迫不得已，却是没想到，原来他居然介入这么深了！”

怪不得！这拐子帮在京城屡尽不绝，原来拐子帮的靠山里头还有宫中的这一位！

而这洪魁的车马行，便是与拐子帮勾结，暗中运送过不知多少被拐卖的儿童妇女！

四莲看得也是连连叹气，

“张太后也算得为儿子用心良苦了！”

说实在话，这世上要说做生意甚么最赚银子？那一定就是律法上头不许做的！

比如人口贩卖，比如卖私盐，私开矿产，私自出海贸易等。

当然以太子的身份，能捞银子的地方自然是不少，可那时节弘治帝正不错眼的盯着太子，等着他犯错，好给自己最爱的儿子腾位置，太子不能妄动，张皇后更不能妄动，所以赚银子的事儿，只有私下里暗中进行，且要想快速扩张赚银子，那便只有与黑道势力勾结，所以那时的张皇后挑中了拐子帮。

东宫自然是不会出面的，出面都是这些暗中的棋子，两下相互勾连，红利大家一起分，倒很是赚了些银子！

洪魁便是两边的中间人，后头拐子帮惹了锦衣卫，被锦衣卫四处追剿，他们也不知从何处察觉出了洪魁后头的靠山颇有来头，走投无路之下花了重金求助于洪魁，那时节太子也是处境艰难，两厢一拍即合，不过拐子帮提出要见一见真正的幕后之人，才有了四莲撞见那一幕……

再之后拐子帮化整为零，消失在了京城地界，而牟彪也是心里知晓，他们不过蛰伏在暗中活动，并没有真正消失……

洪魁也不知出于甚么目地，也许是为了自保，也许是为了紧要关头说不得还能敲一笔银子的打算，他将双方每一笔交易都记录了下来，今日这东西却是落到了牟彪的手上，看得他虎目圆睁，牙关紧咬，

“他可是太子……可是储君……这天下人都是他的臣民，他居然……他居然……”

说到这处又是一拳打在身边的八仙桌上，

“砰……”

一声，震得桌上的茶壶茶东倒西歪，外头的丫头们听见动静，终于忍不住凑到门前询问，

“爷，夫人？”

四莲看了外头一眼，扬声道，

“无事，你们都下去吧！”

“是！”

牟彪经这一打岔倒是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了心头的火气，恨恨道，

“这也是报应，让他子嗣断绝……无人继承大统！”

为人君者不行仁义事，活该受天谴！

四莲看了也是连声的叹气，

“这样的皇帝……”

这样的皇帝实在不配为人君，自家夫君又何必为他卖命！

“啸林打算怎么办？”

牟彪沉默不语，负手走到了窗前，吱呀一声推开了窗户，外头冷风呼啸着灌入了房中，吹得人一个激灵，牟彪目光投到高墙外漆黑的天空处，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四莲，你先去睡吧，我心里乱的很，让我好好想想吧！”

四莲下了榻，裹紧了身上的衣衫，见丈夫立在窗前，下颌紧绷，目光阴晦，她心知丈夫心里此时怕也是复杂难明，一时不好决断，便过去在他身后轻轻抱了抱，

“我先去睡了，你……小心身子！”

牟彪点了点头，看着妻子娇小的身影转入了内室，自己转头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北风呼啸，寒夜难挨，此时城外还有无数衣衫单薄的灾民，在寒风之中抱成一团互相取暖，而明日待得他骑马巡城时，又会在挤成一堆的灾民当中，拉出几具被冻僵的尸体……

他在窗前伫立良久……

之后转身从柜子的暗格里找出了一个盒子，打开里头取出里头最上头的一封书信，他展开来，上头熟悉的字迹写道，

“啸林吾儿见字如面，为父在外一切安好，近来已游遍爪哇岛一地，发觉此处物产颇丰，气候与我中原大不相同……”

一封信上全是叙述海外风光，最后结局又写道，

“为父以前在中原时，自诩算得见多识广，到海外才知目光短浅，以前只知拘于一时一地，陷于那庙堂之争，以至劳心劳力，苦不堪言，如今海阔天空，凭你鹰翔鱼跃，才方知世界之大之广，吾儿若是困于庙堂之中不得一展抱负，何妨与为父相聚……”

……

四莲回到了内室，终于还是睡不安稳，等到三更天悄悄起身去了书房，轻轻推开房门隔着门缝一看，却见得丈夫正端坐在火盆之前，将那洪魁的手札一页页的投入了火中，丈夫的面庞在火光之中时隐时现，眼神晦暗变幻，神情木然之中又透着隐隐的悲愤，四莲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内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