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牛公社，榨油坊！

机器轰隆隆的响着。

两个头戴白帽，身穿白围裙的中年男人里里外外的忙活着。

两个人的帽子和围裙都快看不出来白色了，都是黄黑色的油渍。

王振波手里拎着半口袋炒熟的麦蒿籽。

“来，到你了！”

一个中年男人粗声粗气的对王振波嚷。

机器声太大了，不嚷听不见。

“就这点？”

中年男人掂掂面口袋，扔到地秤上，扒拉一下秤砣，“56斤！工费三毛钱！”

现在电费是三分钱一度电，这工费其实不贵。

王振波从口袋里掏出零钱，递给人家。

“这是什么籽？没见过呢，不是油菜籽吧，这颗粒可比油菜籽小多了。”

中年男人抓起一把，仔细端详着。

他平时主要榨芝麻，花生，瓜子和油菜籽，现在要榨的这个东西没见过，是啥新品种？

王振波的心提到嗓子眼，干笑着说，“亲戚给带来的，也没说是啥，就说能榨油，我这不就过来试试！”

中年男人看他一眼，知道人家就是不想告诉他。

他也不废话，把麦蒿籽呼啦啦全都倒进提升机的漏斗里。

轰隆隆～

随着提升机把麦蒿籽带到研磨仓，机器开始把麦蒿籽磨碎，接下来就进入压榨环节！

一股翠绿色的，带着白沫的油慢慢从铁皮口流了出来。

这是麦蒿籽榨出来的毛油

“呵！这是什么颜色，还没见过绿色的油！”

榨油的中年男人用铁勺子把漏下来的渣又刮干净，重新放进压榨口，复榨一遍。

过了不大一会儿，接油桶里就接了少半桶翠绿翠绿的油！

中年男人用勺子抄底，舀了一勺，抬高，慢慢倒成一条线。

“嗯，差不多了，就是里面杂质比较多，还得过滤。”

接下来就是过滤和油水分离，最后出来的就是最终的油了。

中午两点钟，李家坡大队。

吃罢午饭，准备去地里上工的社员们，三三两两的扛着锄头，耙子，拿着镰刀往家走。

突然，就看见有一个人，两只手里各拎着两瓶放酱油的大玻璃瓶子。

瓶子里不是酱油，是黑色的，还有点发绿头的什么液体。

这个人走路踉踉跄跄的，好像喝醉了酒一样，一点都不稳当。

走近了一看。

呦！

这不是他们大队会计王振波嘛！

这是咋的了，怎么又哭又笑的！

是受啥刺激了？

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一个人晃晃悠悠的就朝李晋家方向走过去了。

一帮人传着传着，等到了李晋耳朵里，就成了，大队会计王振波受刺激疯了。

看着脸上有泪，嘴却咧着笑的王振波，李晋心里一个咯噔，难道振波真受刺激了？

“大队长～”

王振波喊了李晋一声，又哽咽了。

李晋赶快接过他手里的四个大瓶子，扶着王振波坐下，给他倒杯水，“快喝点水！”

“中午吃饭了吗？让你嫂子给炒个鸡蛋，咱俩喝点！”

“哎，振波啊，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以前，那多难，你不也熬过来了嘛！”

“咱的日子早晚也会变得越来越好。”

“你说呢？”

李晋柔声细语的说着，劝解王振波。

王振波抹抹眼角的泪，端起杯子，一口把水喝干，哈哈大笑。

这一笑可把李晋吓坏了。

完了，完了，振波真疯了！

李晋心里直叫苦！

“大队长，我的大队长诶！”

王振波高声说着话，把四个玻璃瓶子猛的推向李晋。

“你打开闻闻！”

李晋先是狐疑的看看王振波，接着把瓶子盖打开，一闻！

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但是最重的是油味儿！

李晋猛的起身，去堂屋筷子笼里面抽出一根筷子，插进瓶子里。

李晋把沾了黑绿色液体的筷子头往嘴里放，伸出舌头试了试。

“是，是，是油！”

“是那些麦蒿籽榨出来的油？！”

李晋的心崩崩崩的狂跳不止。

“嗯呐呗！就是向东的那些麦蒿籽，榨出来的油！”

“真榨出来了？还真榨出来了？这个臭小子！瞎折腾的，怎么就真榨出来油来了呢！”

李晋嘴里说着，眼角也沁出泪花。

这是油啊！

李晋和王振波两个人激动了很久很久。

半晌，李晋的理智回笼，双手摩挲着玻璃瓶子，“还不知道有没有毒，人能不能吃。”

王振波一脸得意的看着他，“我今天打完油，就让人家老师傅看过了，人家说看这样子，八九成是能吃的！”

“就没听说过榨出来的油还有毒的！”

“我不放心啊，就去找了个老中医，就是那年挨批斗，差点在街头冻死，被咱俩救了的那个，古大夫，你还记得不？”

李晋点点头，“那还能忘！前几年还找他老人家看病呢！”

王振波两手一击掌，“对啊！古大夫说没问题，这油可以吃！”

“说是这油吃了对人身体不仅没有害处，还有好处哩！”

“真，真的？！”

李晋傻眼了，不仅没毒，人吃了还有好处？

“对！麦蒿籽油不仅有实用价值，还有药用价值！吃了麦蒿籽油，不仅能健脑益智，还能保护心脑血管，消肿止痛！”

李向东在屋外就听见两个人的谈话，就接着王振波的话头往外说。

“你个臭小子，大半天的不在家，到处乱窜。”

李晋这抱怨话说的，语气全是宠溺。

“我这不是为了这点麦蒿籽油，去请教专家去了嘛！”

李向东笑嘻嘻的，走过来拿起玻璃瓶子晃了晃，黑绿黑绿的，跟汽车里面的机油似的。

这要不是缺油逼得，他也想不起来吃这油啊！

“波叔，出油率咋样？”

他还得核算一下成本，看看一毛一斤买麦蒿籽上不上算。

“这是26斤油！毛算着，出油率在百分之五十左右！”

说到出油率，王振波更兴奋了。

要知道，花生的出油率在百分之四十左右，菜籽油的出油率在百分之三十左右，而麦蒿籽，出油率高达百分之五十！

“榨油的师傅说咱们炒的不太合格，不然还能多出点油！”

“我也是今天才明白，炒熟过程还有这么多门道！炒的不熟，出油率高，但是油不香，炒的太熟了，就出油少！”

王振波感觉他四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像现在今天这么激动。

“连收麦蒿籽，加上人工费，大约是六块钱的成本。现在供销社一斤食用油是八毛一斤，如果去黑市，不算油票的话，是一块二一斤。”

“现在榨出来26斤油，按照一块钱一斤算的话，是二十六块钱！”

“这生意可以做啊！”

李向东也激动了。

这下不光可以实现李家坡大队的吃油自由，没准还能卖钱呢！

“对了对了，榨油剩下的油饼拿回来了吗？”

李向东说的这个油饼就是榨完油后，麦蒿籽变成的饼状渣滓。

现代人一般用于田地施肥。

“带回来了！”

王振波拿出面口袋，里面是黑褐色的，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油饼。

李向东拿起一块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又扔回面袋子里。

“这个可以喂猪！猪吃了肯定增肥！”

“我儿懂得真多！”

李晋也顾不得李向东在场，直接和王振波开始夸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