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更迭，四季轮转，张泽天在无量崖上一呆便是一年。这一年之中，除却紫枫与李大有轮流上山送饭之外，无量真人只上来过两次，匆匆看过便转身离去。张泽天日夜独对这莫测的群山，每日都会有不同的体悟感受，体会着天地法则，自然变化，所以多了很多感慨和明悟。

四时不同，期间所蕴含的寓意也就不同，所获感悟亦有不同。有诗赞曰“春山烟云连绵，人欣欣；夏山嘉木繁阴，人跃跃；秋山明净摇落，人坦坦；冬山白雪翳塞，人瑟瑟”，春天寒尽暖来，万物复苏，心中自然欢欣无比；夏日草木繁茂，蓬勃充盈，使人活力无限；秋季气爽天高，硕果丰获，便生坦荡之气；冬时白雪皑皑，满山晶莹，易生空灵之感。

“冬去春来，辨乾坤之道则，花开叶落，感兴衰之痛彻。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张泽天站在危崖前，极目远眺，望着这片陪自己度过一年的群山翠柳，闭上双眼，倾听这亲切悦耳的鸟鸣兽吼，不禁朗声高诵。

“妙！妙！妙！师弟才资果然天下罕见，快瞧瞧，谁来了？”紫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泽天赶紧回头，顿时大喜过望，除了紫枫之外，后面还有两人，正是师父无量真人和师弟云海，本来明天才是下崖之日，没想到幸福来的如此突然，张泽天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今日是张泽天与云海受罚的最后一天，所以无量真人与紫枫一同上山，先到云海所在的后崖，而后三人一同来带到张泽天所在的前崖。

“师兄。”云海率先开口。一年时间，云海又长高了几分，身材也更加挺拔，冷峻亦更胜以往，气若利剑，犀利逼人，云海一年未见张泽天，内心也是十分欣喜，但反应在言语上也只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字。

张泽天上前捶了云海一拳，说道：“呀，你小子又壮了，功力一定精进不少，待会我们可要好好切磋一番。”

“好”云海简单回应。师兄弟三人一番打趣之后，无量拂尘一甩，开口道：“今日我带紫枫上这无量崖，除了带你们下崖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宣布。”

三人一听，面面相觑，知晓师父定有大事要说，紫枫率先道：“还请师父明示。”

无量真人满脸笑意看着三位弟子心中颇感欣喜，思量片刻之后，说道：“在我正式说出之前，我先问你们三个问题：何为道？以何道？道向何方？”

无量真人话音刚落，紫枫便抢先答道：“我是师兄，我先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便是道，规律便是道。所以我们要想修真悟道便要亲身感悟自然规律。最终像师父一样融于自然，化于万物。”说完身体微挺，一脸得意之情。

“道法自然，说的很是有理，你生于紫色枫林之中，天生与自然相合，所以对于自然的感悟也较常人深上一些，只可惜你过重流于形式，总是让我看到你最好的一面，反而将内心的真实想法隐藏起来，不能释放真我，将来可能会阻你修行之路。”无量无悲无喜的说道。

“谢师父点拨，弟子今后一定改过。”

无量点头，转脸又看向张泽天与云海两人。

生性不爱说话的云海一反常态，先于张泽天答道：“一阴一阳可谓道，一张一弛可谓道，乾坤为道，水火为道，相克为道，昼夜更替为道，优胜劣汰为道，弱肉强食亦为道。道有强弱之别，所有要想更好修行悟道，必须提升自身实力，不断变强，最终走向道的巅峰，成为无敌强者。”云海话语掷地有声，目光坚定神奕，眉宇之间尽显霸戾之气，似有睥睨天下之姿。

听云海说完，紫枫在一旁插嘴：“道法自然，万物共存，和睦共处，此乃天地大道，矛盾相克只是个别现象而已，云海师弟所说的‘道’有以偏概全之嫌。”

云海平时不喜多言，但今日却兴致全来，对紫枫反驳：“大师兄所言难道就不是以偏概全吗？天尊地卑，乾坤已定，卑高已陈，贵贱已明。茫茫山林之间，豺狼豹虎、羊马鹿兔，有刀俎鱼肉之分；滚滚红尘之中，达官显贵、平民布衣，有云泥尊卑之别。这又是怎样一个‘和睦’共处？到底是人为主观的自欺欺人，还是被规则操控者给逼出的一个‘和睦’盛世。”

“师弟，我们要从大处着眼，把握住大道，不要被细枝末节所羁绊。”

云海轻哼一声，再次驳道：“师兄未免过于豁达了，不知如果师兄出身寻常人家或是满门被人诛杀后，还能否有如此道心。天地之间，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是亘古不变的道，强者为尊、实力为王是永恒持之的理。从乾坤初定到阴阳相生、从太古洪荒到当今宇内、从山林野兽到红尘人世，只有争斗才是不变的主题。”

云海一反常态，此刻滔滔不绝，紫枫也不相让，两人激烈争辩。

张泽天在旁认真倾听，但并未插言，他觉得两人说的都对，又都不对，脑中在不断思索着自己的答案。

无量真人也是沉思不语，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评道：“枫儿、海儿，你们说的都不错。道有千万种，无对错之分，亦无高下之别。你们不要过于计较谁对谁错，认清自己的道，坚定走下去便是。不过海儿，你说的虽然不错，但却过于看重相克之道，你却互视了相生相容之道，阴阳共济出太极，乾坤互持生天地，张弛有度筑完体，草木共生，万族并立，相克之道虽亘古有之，但相生之道也比比皆是，所以你要放开眼界，多包容之心，弃偏执欲念，它日成就定会不可限量。”

云海闭目冥思，许久之后，才略微点了点头。无量轻叹一声，忧色道：“可怜的孩子，幼儿时便在你心中埋下的仇恨的种子，这对你今后修行不利。一旦被仇恨蒙蔽双眼，便会很容易迷失方向，要学会放下。”

云海眼神刚毅冰冷，并未全然将师父的话放在心上。无量心中默默摇头，心中暗自思忖：说放下容易，但真正能做到的也没有几人，对海儿也不能苛求太多。而无量后转向问张泽天。

张泽天一脸严肃，正了正衣襟，朗声道：“道由心生，法随心动，心生则道存，心灭则道消。道只是内心的一种感悟，是故心不同则道不同，心易则道更，无恒心便亦无恒道。”

无量真人听完满意的点了点头，眼中尽是嘉许之色。

“心之不存，道将焉附？故吾辈修真悟道必要孕道于心，以心问道。”张泽天见师父频频点头，信心大增，继续答道。

无量真人长身而起，虽然张泽天声音不大，但听在他心里却振聋发聩，不禁仔细打量张泽天，不敢相信此话竟出自一个十几岁孩子之口。‘心之不存，道将焉附？’、‘

孕道于心，以心问道’，这是何等的气魄与境界。

云海与紫枫听完也是心中大动，尤其是云海，他本就心高气傲，听完张泽天的话，感觉心中战血沸腾，有种突破禁制一飞破天的冲动。

无量真人在师兄弟三人面前来回踱步，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皱眉、时而浅笑，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无量才停下，赞许道：“好大的气魄啊！乍一听此番言论出自一个孩子之口确实让人震惊，不过细细想来，恐怕也只有像你们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才能如此的天马行空，不拘一格。为师确实是老了，越老变的越是循规蹈矩、陈腐保守。要想成就一番伟业必须要有这样的大气魄、大胸怀，未来注定是你们的。”说完无量抬眼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此时的蓝天看起来似乎比以往更加深远、更加广阔。

张泽天见师父对自己如此夸赞，心中欢喜异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谦虚说道：“弟子也只是一时兴起，胡编一通，让师父和师兄、师弟见笑了。而且恕弟子鲁钝之至，最终‘道向何方？’弟子全然不知，还请师父赐教。”

“很好，很好。聪而不骄，甚是难得。这最终的‘道向何方？’不要说是你，古往今来任他修为震世、无敌环宇，恐怕也未必能说的出啊！”无量真人话语之中带满了一份忧伤，又似一份茫然。

“师父，刚才的三个问题，您自己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无量真人理了理袍服，面色祥和说道：“道可道，非常道。道即道，非一道。”

师兄弟三人面面相觑，均露出不解之色。无量真人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道者，虚无缥缈，玄而又玄，又怎能让我等支言碎语便表达清楚，它需要你等穷毕生之力参悟。道法万千，数极无量，就像你们脚下的路，盘根错节，崎岖险阻。每个人道路都注定不同，不管走上哪一条都能通往峰顶，所以无论如何你们今后做出何种抉择，都要坚定走下去。但有一点你们要时刻记住，在修行的道路上从来没有捷径，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的努力与坚持。”

三人齐声答‘是’。

“师父，你今天要宣布什么重要事情啊？”张泽天终于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