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正是一天之中煞气最盛的时候。此时，整个黄沙村的村民都睡着了，唯独黄宣还醒着。他不仅醒着，而且正徒步走向沙河。

他的步幅不大，慢慢悠悠，如同白天放牛时散步。在他的手中，捏着一枚黑色的陶片，上面印着模模糊糊早已看不清的花纹。花纹复杂而神秘，仔细看去，甚至会让人有些头晕。这枚陶片，是黄宣按照神秘男子的嘱咐，在村子附近一棵大树下挖到的。当黄宣掘开潮湿的泥土时，他发现大树的须根紧紧地将这枚陶片裹了起来，像是一团蚕茧。当他用了很大气力将陶片从树根的包围中取出的瞬间，那些树根瞬间就干枯了，仿佛是被陶片带走了很多的生命。

一边走，一边摩挲着陶片，一边细细思量着神秘男子对自己说的一切。每一次回忆男子的话语，黄宣都会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多一点信心。太难的，可又不得不去做。黄宣不认为男子在骗他。子夜中起身后，黄宣明显感受到了黄沙村的变化。第一次，他对从小生活的村子生出了由衷的恐惧。这种感觉的变化，既来自心中，也来自于他敏感的肌肤。

在沙河边摸索了很久，黄宣终于确定了自己要找的位置，一个不显眼的土堆。土堆前的河水并不算湍急，却诡异地呈现出一个漩涡。

黄宣看了看漩涡，不由苦笑：男子说的没错，就是这里。

对于这个只会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男子为何能准确地说出这里的地貌细节，黄宣觉得不可思议又顺理成章。

他再度抬起手，接着黄蒙蒙的月光看了看手上的陶片，随后丢进了漩涡之中。陶片入水，像是水滴落入了滚油中，发出一声炸响。随后，黄宣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他整个人都被扯入了水中。

刚入水，黄宣不由慌乱起来。不过，在他的身上，有一种天生的气质让他不同于一般的少年。这也是他自认为被那个神秘男子看中的原因。

一旦冷静下来，默默运行着刚从男子那里学到不久的秘术，黄宣感觉自己舒服了一些。当他再度观察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河底。

这里因为强大的漩涡，竟然形成了一片无水的区域。只是漩涡的吸力太大，黄宣按照男子的嘱咐，站在了漩涡下面空间最中间的地方。在黄宣前方不远，是一片光团，有四五尺大小。黄色的光团外面还有一层黑色的光圈。光圈深邃如墨，透着冰冷的气息。

捡起地上的陶片，陈枫慢慢靠近光团。这里，便是九河沉沙的秘密所在；这里，便是挽救整个村子的关键；这里，也是决定黄宣生死的地方。

尽管机会微乎其微，可是黄宣还是要试一试。

水中的陶片更显神秘，仿佛是一颗冷静的眼睛，在毫无表情地注视着陈枫。

他拿起陶片，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将陶片对准了自己的手腕。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陶片仿佛是利刃一般，刚刚碰到他的皮肤，就割开了一个很长的血口。

黄宣的血流了出来，却没有滴落在地上，而是悬浮在空中，随后被缓缓吸入了光团。光团外的黑色光圈变得愈发冰冷。

看到鲜血被大量吸走，黄宣没有多少痛苦，脸上反倒是露出了难得的轻松之色。

微微放松了一会，他再度紧张起来。

黑色的光圈慢慢震荡起来，从光团中，竟然缓缓走出了四只骷髅。

这四只骷髅动作不快，个头也只有一般人大小，却浑身漆黑，且透着浓重的血腥气。

骷髅的实力不知道如何，却明显在黄宣之上。四只骷髅凭借着本能，直接扑在了黄宣的身上，分别咬中了他的四肢。

在血液的诱导下，四只骷髅拼命吸收着黄宣的血液，黄宣整个人渐渐干瘪下来，最后竟然仅仅只是皮包骨，俨然就是第五只骷髅。

黄宣看了看吸无可吸后终于停口的骷髅，咧嘴一笑。在眼中无尽的留恋中，他的皮肤缓缓脱落下来。他真的变成了一只骷髅。

变成骷髅的瞬间，黑色的光圈突然崩裂开，离开了光团，将包括黄宣在内的五只骷髅都包裹起来。光圈缓缓蠕动，一直到现在还没感觉到疼痛的黄宣终于大喊大叫地哭喊起来。

在巨大的痛苦面前，他终于后悔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现在连后悔的话语都无法吐露了。

他的人生因为这短时间的遭遇，早已彻底改变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色的光圈终于被五只骷髅彻底吸收。此时，五只骷髅已经变得一模一样。单看外形，已经分不出哪个是黄宣。

良久，其中的一只骷髅发出了极为沙哑的声音：“原来如此。”

他抬起头来，看向了惨黄色的河水，仿佛能看穿上方的阻碍一般。

“终于走了。”他的声音欣慰又伤感。

是的，终于走了。黄沙村的几十户人家在这段时间里早已走得一个不剩，包括黄宣的家人。

九条沙河的水越来越少，并渐渐沉陷，这里慢慢成为了一片死地。

神秘男子再也没有出现。可这也在黄宣意料之中。

黄宣看了看身后四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骷髅，酸涩地说：“从此，只有我和煞傀了。”

“从此，只有我和煞傀了。”

“从此，只有我和煞傀了。”

“从此，只有我和煞傀了。”

“从此，只有我和煞傀了。”

四只骷髅依次重复了一遍，和黄宣一模一样。

煞傀就是黄宣，黄宣就是煞傀。可以说，这个世界有五个黄宣；也可以说，这个世界有五个煞傀。

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黄宣带着脑海中突然多出的许许多多记忆一直留在地下。黑暗中，他已与身边的一切融为一体。

终于有一天，五个骷髅重新长出了血肉。它们同时眷恋地看了看眼前的土地，最终离开了这里。

不过，这里并没有完全归于沉寂。在黄沙之中，黄宣当年留下的肌肤正缓缓起着变化。这些肌肤在这片死地之中慢慢生出了黑色的骨头，支撑出一个人形。这个人形最初五官极为模糊，只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才渐渐生出了五官。

当他的五官逐渐清晰，这是第六个黄宣了。只是，另外的五个并不知道第六个的存在。

第六个黄宣并没有离开，他渐渐隐没在了土地之中，从此不见了踪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