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十二子
作者:呲牙白菜 | 分类:仙侠 | 字数:2.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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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万山
当祠堂内那块白璧出现裂痕的时候,刘万山就知道时候到了。
作为从龙之臣,虽然只是一介商人,刘万山也得到了五日上朝一次的殊荣。只是每当他珠光宝气上那个殿堂的时候,逢谁都虽面无表情但至少给个点头示意的张矩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擦身而过,仿佛是怕这被戏称为“金钱宰相”的人污了自己的耳目,有时还不吝冷哼一声。
一些和刘万山私交不错的黄紫公卿见此情况,只好在张矩后面偷偷对他报以歉意一笑,而不敢有半点交谈的念头。
只有他二人,或者再加个皇帝陛下知道,两人在皇上登基之前是至交好友,一身浩然正气的张矩也从未嫌弃过刘万山的铜臭味。
但如今,一人执掌天下官吏,一人身为天下首富,若是公然勾结在一起,帝王威严何在?
是故两人数十年无一语交谈。
每月既望,刘万山都会驱散下人独自拎一壶酒在家宅园林中独自散步。
在刘府诸君园的深处,藏着一个小草屋,因其深,府内无几人知晓这处地方。而它简陋破旧程度亦让人咋舌,别说在刘家,就是平常百姓怕也会对它不屑一顾。
两旬前,张矩来了,提了两壶酒。
看着只如平常富家翁装扮的刘万山,张矩瞪着眼说道:“张某一介书生,身无长物,所带酒水也不过最劣的自酿小烧,你刘万山若是看不上,那就看着我一个人喝便好。”
大醉一场,自穿上那身官服后就滴酒不沾的张矩说了一句话:“老友,我来给你送行了。”
刘万山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张矩,看他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酒,当酒快要喝完的时候,还亲自去茅屋外面掘出埋了许久的男儿烧来。
此酒是当初两个志得意满的年轻人所埋下,约好待他日两人皆功成名就时便取出痛饮。他们说世上女子出嫁时有父亲埋下的女儿红,我辈大好男儿无须他人来矫情,只自埋下两坛黄酒,酒名就叫男儿烧。
刘万山懂那句话什么意思,他没喝醉,酒几乎都让张矩一个人喝光了,此时此刻心最痛的是这个姓张的人。
他亲手把自己的好友推向了地狱。
酒味之浓烈甚至溢出了屋子。如果张矩抬头的话,就会看见刘万山的脸上有着浅浅的笑意。
第二天,刘万山将张矩大张旗鼓地送到了张府,沿途经过官员府邸时,那些人都目瞪口呆,直以为要变天了。
次日,刘万山下令将所有在京畿之外的店铺都典当换成粮食或钱财,并聚之于各个大城市周围,若是在京畿附近,则调到京城周围一座临时建起的大粮仓外。遭到族人一直反对的时候,他解释道:“张相告知我,过一段时间就要打仗了,到时候粮价必然飞涨。”
族人都很好奇一直厌恶刘万山的张矩为何会帮着自家家主做这等发国难财的事,但近日来,军队中有所调动,似乎也在印证这个事实,而且,两人相谈甚欢的消息早已一传十十传百,所以即便疑惑,大家也都接受了这个理由。
三日后,张矩猝死,举国号丧。
在所有的粮食都将近到位的时候,刘万山连上三疏恳请散家财劳军。
御书房内,秦帝震怒。
两日后,刘家在各地的分支陆陆续续遭到官府的搜查打击,族人纷纷逃离自家住宅,并书信予刘万山求救。
刘万山回信,召所有族人回咸阳商讨事宜。
这一日,数百族人齐聚一堂,熙熙攘攘,有大腹便便的富态老翁,有风情万种的娇俏小娘,有玉面白衫的年轻后生,他们尽力保持镇定,脸上的些微慌乱却逃不过别人的眼睛。
刘万山抚着那块刻有‘天佑刘氏’的白璧,缓缓开口:
“上一世,有一个姓刘的和一个姓项的,负了嬴家,篡位谋逆,改朝换姓;这一世,项家所有男丁战死沙场,无一幸免,现在,轮到我们刘家了。今日,我唤你们前来,并不是为了商讨如何度过这一场我刘家的浩劫,而是……”心中有个秘密藏了那么多年,刘万山不管在座的人听不听得懂,环顾了他们一圈。居移气,养移体,刘家富贵了那么多年,他们早就失去了当年的锐气和镇定,遇到事后就遮也遮不住脸上的慌乱。心中狠狠叹息了一声,起身继续说道:“请大家一同,与我赴死。”
当啷!瓷杯掉落在地,粉身碎骨。
刘万山的儿子最是遮不住事儿,因为与刘万山住在一起,这几天早就看出父亲的不对劲,刘万山一说完,最先从椅子上蹦起来:“父亲,你在说什么?”
刘万山的二弟也皱着眉头:“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万……万山哪,舅舅年纪大了,你可莫要吓我……”刘万山的舅舅对危险最为敏感,也最怕死,当嬴家开始对刘家下手的时候,他就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刘万山一开口,他就知道,估计在座的今日都在劫难逃。
众人都被此言吓了一跳,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向刘万山急道。
刘万山不怒自威,坐在紫檀椅上,目光冷厉,不发一语。
山雨欲来风满楼,众人早就失去了方寸。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在仆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半浑浊的目光看了乱成一锅的众人一眼,然后望向刘万山说道:“娃子,怎么了?”
面对诸妻妾兄弟晚辈甚至是叔伯辈的长辈,刘万山都能保持家主的风范,一言而九鼎,但在这位老妇人面前,却是腰骨膝骨一块软。听到老妇的声音后,刘万山脸上肌肉一阵抽搐,紧接着‘砰’地跪了下来,‘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血流满面,叫道:“娘,孩儿不孝!”
老妇自刘万山从龙之后便如陷入了痴傻一般,记忆只保留在刘万山还是稚童的时候。她慢慢地走前,慢慢地伸出布满老皮的手,又慢慢地拍着刘万山的头,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时一样,安静、慈祥,半浑浊的眼神中却透着睿智:“乖娃子,这十多年来,娘拖累你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娘支持你。没事,别哭,娘心里明白着呢。”
一瞬间,刘万山就明白了过来。
他不知怎地心头一酸,头埋在娘亲的怀中,眼睛通红了许久,终于张开咬得满是血丝的嘴唇,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他双手揽住母亲的腿,死死攥着拳头。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见过自三十岁以来就一直霸道,连见到皇帝都能谈笑风生的刘万山此时的模样,却谁也不敢打扰这怪异的一幕。有些按耐不住性子的年轻人想要开口说话,却被自家长辈一把拉住。那些刘万山叔父辈的人物,看到拍着刘万山后背、笑眯眯的老妇时,心中蓦地透出一阵凉意:
他们似乎都忘了,那个曾经在雪夜背着稚子转战三十里山路,反杀二十余刺客,浑身浴血的‘红缨巾帼’。
老妇的眼睛在厅堂中扫过,凡是被看到的人都不禁低下了头。
刘万山哭了许久,当发泄完毕,他一抹眼泪,站了起来。
母亲依旧慈爱,为他整顿好衣冠,擦净他脸上的血渍后,笑道:“我儿是钱家之主,莫让外人笑话。”
刘万山无视众人怪异而又急切的眼神,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推开朱漆大门,原本宽敞的‘钱相街’早就被披装戴甲的大秦兵士塞满。
刘万山跨过门槛,五体投地:“刘万山前来赴死,罪臣,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