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侧门，太子府的台阶，也比寻常府门高上两阶。

她缓缓走上阶梯，祁嬷嬷本该见礼，不过此时打量了一番越苏：“何姑娘，当真是久闻大名，可惜今日才见。”

越苏闻言浅笑，没有出声，看她打什么算盘。

接着，祁嬷嬷又道：“姑娘是侯府贵女，我身为奴仆位卑，不过老奴蒙皇后娘娘提携，赐封正三品掌事嬷嬷，协理太子府中事务，姑娘尚无封号品级，老奴不知该如何行礼，还请姑娘见谅。”

看她穿着打扮与一般嬷嬷无二，但谈吐之中不失风范，原来是宫中出来的女官。

若按身份，越苏是侯府的主子，祁嬷嬷是太子府的下人，下人该向主子行礼，可她这般论品级压制，光照品阶要主子向奴仆行礼，实乃尊卑倒置。

在宫中也有低品级的命妇入宫觐见，但女官都会浅浅福身，并不会刻意计较品级之事。

毕竟这些品级论起来，是属于不同的考核评定。

五品的才人再低微，也是服侍皇帝的妃子，是主子，三品的司笔太监再高阶，也是奴才，要低头行礼。

祁嬷嬷是仗着宫中出来，想着越苏不懂太多礼仪，用品阶挟制她低头，打压她的气势罢了。

她自然可以反驳，只是势必得罪这个太子府中德高望重的管事嬷嬷，弊大于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且无论如何，也只有这一回了，日后她与嬴琅，与这宏伟壮观的太子府，不会有丝毫关联。

想通了此处，越苏阖了阖眼眸，垂下头浅浅躬身：“嬷嬷如此说来，是我该向嬷嬷行礼才是。”

祁嬷嬷没有立刻请她起身，看着眼前躬身行礼之人，一张鹅蛋笑脸若桃李艳丽，发髻齐整，簪上一支素净的青玉，流苏轻慢，映照着容颜姣好。

言语清流婉转，虽音色娇柔却调子稳重，不似飘逸之风，看起来是个知书达理的温和之人，可不知骨子里却是个什么样的。

她本对何家的姑娘颇有好感，一来去世的丈夫曾与崔太傅交好，崔太傅的女儿嫁给了何家，算起来也是渊缘，再者听嬴琅说过，此女画技高深，天赋异禀，人亦聪慧伶俐，她更是恨不得太子早日成婚，迎娶新妇。

天子赐婚，是多大的盛事，太子连日不曾休息，指点工匠，只为亲自打造她的宫殿，聘礼之选，长长的礼单都写不下，恨不得天下诸宝皆奉上。

如此喜欢的女子，却辜负了他，祁嬷嬷看着他日渐消沉难受，深夜难眠在屋中独坐，甚至借酒消愁，心中何尝不忿。

太子殿下原是多么高傲尊贵的人，可受此情伤，伤痕累累，终日郁郁寡欢，连脾气秉性，都变得阴沉不定，府中下人，个个都不敢近身服侍，怕触怒了他小命不保。

既然今日这何氏女送上门来，她倒是要瞧瞧，能有几分厉害。

等过了一会儿，她才假装说道：“瞧老奴这记性，看姑娘姿容娇妍，惊艳呆了，竟然忘了姑娘还在行礼，姑娘快快请起。”

越苏微微拧眉，不恼是假，大庭广众之下，她从未有如此受辱之时。

不过此时并非任性的时候，她也只好顺着祁嬷嬷的话：“多谢嬷嬷体谅。”

送回来的东西，整整两大箱，在门口太过惹眼，便都抬进了府内清点。

这是越苏第一次进太子府，府内府外，似乎是两个天地。

府内极为宽敞，庭院之中只种植了些低矮的树木，因此院落一览无余，花匠数人，洒扫数人，左右执剑守卫者十余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这边。

祁嬷嬷命婢女依次打开箱子，一一在礼单上做标记。

“满紫翡翠手镯一对，完好。”

“吴道子《赏梅图》一幅。”

“长白山千年人参一对......”祁嬷嬷此时停了笔，问道：“何姑娘，老奴记得，当日太子殿下拿走的，应当不止一对，不知其余的......”

越苏点了点头：“嬷嬷记性不错，一共四根，家母病重，调养身体用了两根，若按市价补的话，少说千两，待我回家便遣人送来。”

祁嬷嬷瞥了一眼剩余的人参，摇摇头：“既然用了，太子殿下素来大方，也不会非要你一个姑娘家归还。”

不过眼中鄙夷之意，就像是觉着何家贪小便宜似的，素宜真恨不得回嘴，被越苏按捺住了。

她们本就是来还东西的，数量少了，祁嬷嬷质疑情有可原，何必惹事生非，万一这人在嬴琅面前嚼舌根，她们也落不了好。

祁嬷嬷继续清点：“翡翠玉如意一柄，重一斤二两三钱，完好。”

“浮翠楼房契地契一张，账本两簿，数目齐全。”

“白玉项圈一顶，无暇。”

东西虽只有十几件，可祁嬷嬷每一件，都细细查验，这里摸摸，那里翻翻，生怕在何家被掉了包或是磕碰了裂痕。

越苏本以为来归还礼物，不过就是将箱子抬进太子府中即可，哪里预料到，这祁嬷嬷竟然召了几个人来装模做样查看，还有太子府中洒扫庭院，站岗的数十人，都在仰着脖子瞧。

他们有无笑话之意她不懂，但这般情况下，她真是恨不得立刻打道回府，而不是在此显眼。

终于，等祁嬷嬷验完了最后一件，已经是午时了。

太阳浓烈的热气蒸腾，越苏站久了有些头晕，问道：“嬷嬷，既然已经查验清楚，那我便先行告辞了。”

“何姑娘。”祁嬷嬷叫住了她。

越苏不得已回了头，对上她戏谑打量的目光，还有倨傲的浅笑。

“姑娘，这玉珏刻了姑娘的名字，姑娘还是拿回去吧。”祁嬷嬷示意婢女将装有玉珏的盒子呈给素宜。

“太子府中，上好的玉珏少说十件，少一件，太子殿下不会介意。但若是日后殿下立妃，不小心将此物混在其中，被新妃知晓，老奴实难交待，听闻平安侯府不比以前，姑娘如今身无配饰，玉珏还能装饰一二，算是老奴谢姑娘亲自送回这两箱东西。”

越苏转过头，定了定神瞧她，深吸了几口气平复胸中郁气。

“不必了，我平安侯府虽落魄，却不至于贪恋小小的玉珏，嬷嬷顺手，扔了也无所谓。”

“那老奴就从善如流了。”

这时，管事拿出刚刚写好的纸张，递给祁嬷嬷。

祁嬷嬷对越苏道：“何姑娘，太子殿下不在，这些宝物老奴也不好就这么收下，这张字据，还请姑娘按个手印。”

说完，她将字据递给越苏。

上头写的，是她所归还的物品数目，以及确保为真品的保证。

“嬷嬷，我既然亲自来归还，就证明无私吞之意，嬷嬷是信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