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前，孙正阳被局长高平的电话调往平安福现场。

彼时，雨下的正大。

夜色深沉，大雨放肆倾泻，在一片喧哗的雨声之外，似乎有某种神秘在徘徊。街上人烟稀少，偶有一人撑一把旧伞踏入雨中，浓重的湿意便会在瞬间将其全身封裹，强劲的雨水捶打着他的伞盖，使其握伞柄的手不自觉地加了重重的力。

今天还是特别的日子，鬼节。

中国人烧着纸钱祭奠故去之人的夜晚，偏偏狂风暴雨，似乎在暗暗的预示着什么。

孙正阳开车，侯剑坐在副驾驶上。

侯剑默默叨叨的说着审讯丁桥的事：这个丁桥，真是个老狐狸啊。跟我在这玩儿四两拨千斤呢，真有意思，哎，就是个避重就轻，就是个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个。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一声尖锐的刹车声，穿透雨幕，在空旷的城市中格外刺耳。

警车停住了，因为与一台摩托车差点撞上。

几分钟前。

通往郊区的省道上没有其他车辆，只有摩托车车灯光柱穿透雨幕，以及车轮碾过雨水的声音。

红色头盔下，楚白眯着眼睛全神贯注的驾车而行。

前方黑暗中，有一团小小的火光越来越近。当车子驶过时，楚白看到十字街口

站着一位老者，他举着把伞，默默为脚下那堆燃烧的纸钱纸锭挡雨，嘴里有些

悲凉的念叨着。

老者：儿啊，收钱吧！

楚白被那个场景吸引，车子开过去的时候，还回头张望，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也是这样的雨夜，也是这样的爷孙两个。

那夜，只有八九岁的他跟着爷爷站在火堆前，爷爷举着伞小心翼翼的护着火里燃烧的纸钱，而小小的楚白举着伞隔着街道默默的看着爷爷，爷爷擦了下眼泪，哽咽的念着。

爷爷：儿啊，你收钱吧！

说完表情更加的悲痛，随即扭头看向楚白。

爷爷：小白，来给你爸爸磕个头。

一阵强风袭来，爷爷将腰低了几分小心的护着纸钱堆，街道那边的小楚白一时没抓住把伞歪在一旁，他咬着牙索性把伞一丢，任由雨浇打着自己，青雉的双眼瞪着那堆火。

小楚白倔强地反抗：他不是我爸，他是罪犯，我没有这样的混蛋爸爸！

爷爷很无奈：你...唉~

本来想说些什么的爷爷无奈的摇着头蹲下了身，手扶着额头紧锁双眉，小小的楚白则继续瞪着那堆火，不知是伤心还是雨水打的厉害，只见他红着眼圈，雨水或冲刷着泪水冲刷着男孩的面庞，突然远方来了一些车，远光灯打在男孩的侧脸，鸣笛声越来越近。

一声紧急的汽车鸣笛声，让楚白意识到了危险，也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那时候自己几岁呢？十岁？也许吧。

可以肯定的是，那是楚江河消失后的第二年。

对，父亲消失了，母亲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过。

此刻，他回过头，眼前已经是只剩十几米的警用吉普车，拼命地闪烁着远近光，仿佛在配合车笛的鸣叫。

楚白一个猛地回打，摩托车与面包车擦肩而过。

车内的孙正阳与车外戴着头盔的楚白有了第一次的四目相对，只一瞬间。孙正阳便在侯剑骂骂咧咧中回过头来。

侯剑：这什么人啊，这么开车，生怕自己过不到今天的中元节吗这是。

而远处路边，刚刚历经危险的楚白刹住摩托车，他透过不断挥舞双臂的雨刷器看了看车里的人，车里的孙正阳也正隔着雨幕看着他，四目相对。

那眼神，清晰，却朦胧。

其实孙正阳看过楚白的照片，不过是工作证上的寸照。

那是蒋一恒帮即将调任过来的师哥楚白办好工作证拿回来的时候孙正阳看见的。他只记得，楚白的眼睛很大，炯炯有神的在照片里盯着自己。

可眼前，那双眼睛躲在头盔后面，头盔又躲在雨幕后面，即使孙正阳有慧眼识人过目不忘的本领，也不能一下子辨认出来。

一瞬间的眼神碰撞后，楚白的车已经轰鸣着离开了。

侯剑还在旁边絮絮叨叨：这人会不会开车啊？这速度，超速了吧，我得让交警那边查查他，没准有啥问题，闯红灯那是必须必了...

孙正阳没再理会侯剑，一脚油门奔向平安福小区的案发现场。

时间倒回两个小时前。

流水清墅，这是海州市刚刚开盘销售不久的别墅区，一家家或是联排或是叠拼，园区里极具设计感，物业服务没得说，当然价格也是不菲。

这里就是楚白在海州的家。

C区304栋，二楼的南向房间，是楚白的卧室。

外面狂风暴雨，楚白却在噩梦中不肯醒来。

这是一个，他无数次抵达的梦境，那是一个即将废弃的工厂。

黑洞洞的、一直向下延伸的楼梯，急促杂沓的脚步声与呼吸声伴随着几个孩童的呼喊声，彩色的烟雾弥漫在四周，迷雾中依稀映照出墙壁上斑驳的污渍、拆下设备的痕迹和撕下告示后墙壁留下的灰尘。

梦中的视角跟随一个六七岁孩子，踉跄跑向废弃厂房最下层，画面阴森诡秘，阶梯不断扭曲着，伸展着，似乎永远也抵达不了尽头那道通往外界的漆皮脱落的生锈铁门。

楚白又是在这时候蓦然惊醒，他躺在昏暗的房间床上，窗外一道闪电照亮了床头柜旁一家三口的照片以及他苍白失神的脸。

雷声隆隆，雨滴重重敲打着窗户。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电视机却一直开着。

电视里是晚间新闻，播报着刚刚剪辑完成的时事。

主持人播报：今日，时隔二十年再次出现的CH 生物制剂系列案的重要嫌疑人丁某即将被正式押送回国，与其共同追回的还有 CH 生物制剂中重要的原液CH3，嫌疑人丁某已经在押送回国的路上，等待他的将是时隔二十年后的正义审判。跨越二十年的 CH 系列大案，让我们看到，正义可能会迟到， 但永远不会缺席。本台也会持续关注 CH 系列大案的最新消息。

电视里突然地转场音乐，配合着窗外的雨夜雷鸣。

楚白猛地张大眼睛，脸色苍白，额头微微沁汗，眼睑周围一片青黑。

他没有拿开眼罩，自然反应的捞起旁边的水瓶，拧开盖子，猛地喝了几口水。

然后才掀开眼罩，拧开了旁边的床头灯。楚白努力调整鼻息，这样的噩梦显然不是第一次了，他几乎是强行让自己很快镇定了下来，但接下来便被无尽的疲惫与茫然包围。

情绪甫定，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仿佛被按下开关，楚白直挺挺坐起来，

床头柜的手机安静的躺在一旁没有任何震动和光亮，楚白娴熟的伸手掀起床头上方的装饰画，从画框背后拿出一部类似老式大哥大的卫星电话按下接听键。

楚白：嗯，您说。

接到电话的同时，楚白一边下床走向卫生间一边回应着电话那头，随着镜头的移动，楚白的卧室一览无遗，只见他的房间被收拾的非常整洁，连房间的装饰物都摆放的恰到好处。

楚白：是，不过风险会不会太大了。。。这个我倒是能周全。。。好，那我听您安排。

楚白边说着边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随着一阵冲水声，楚白的话越来越模糊，只见卫生间门旁的空墙上，一身煞是好看的红色摩托机车服挂在那里与周围的简约素雅风形成碰撞。

然后，他干净利落的出来，换好了那身红色的机车服，然后他行驶在雨夜，然后他遇见了开着警车的孙正阳，然后他来到了隧道，然后在隧道里他看见了队长雷洋与匪徒猴子的殊死搏斗，然后他果断地开了枪，最后的然后，是在隧道里接了孙正阳的话被孙正阳道出了履历，以及接受了局长高平的现场任命。

8月18日这个晚上，事实上，已经是8月19日凌晨了。

孙正阳一夜无眠，他觉着不对，很不对。

但是，哪里不对呢？

他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