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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图

作者:皓月惜人 | 分类: | 字数:63.4万

第30章 栖梧

书名:杏林图 作者:皓月惜人 字数:6452 更新时间:2025-01-24 05: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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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有美人兮泥销骨 归去来兮凤栖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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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红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周围有些穿着美丽的仕女,还有小童与男仆。

房屋里处处奢华,点着很好闻的香,是一阵阵涌入心头的甜丝丝、暖融融的花香。

头痛欲裂。

腹中恶心。

这种感觉又缓了一会儿才好,她坐了起来。

她掀开中衣看里面,身上居然敷过了药,做了些精细的包扎,浑身上下甚至有仔细清洗过的痕迹,闻了一下,扑鼻而来的是药香混合着暖融融的花香味儿。

喉咙里也是苦苦的中药味儿。

旁边原本静立的侍女见她醒来了,马上出门汇报。

一会儿,青衣的俊朗男子便疾步走了进来。

“哟,醒啦?”

花见愁笑着坐在床榻边。

他对石榴红挑了个眉,拿起她的手把了脉。

石榴红的创口恢复速度比常人快些,有些奇怪。不过,花见愁大大咧咧的,没太在意。

“恢复得不错,可以下地走啰。”

石榴红清醒了,才回想起杏倚楼的那场大火,心头一沉。

“我睡了多久?”

“很能睡哦,整整两天。”

石榴红垂下眼。

“这是杏枝观的开阳殿,在我房里你可以多歇息几天,这里很安全。”

花见愁开解她道。

她理了一下思绪,感觉之前的火灾极有可能是王兰仙搞的事情。

五帝钱公开位置后,王家和常家就因为「火币」的事情,被施压得很厉害。

王兰仙与杏倚楼在过去的整个庚子年,都处在风口浪尖。

难说,她会不会借此设计一场混乱,金蝉脱壳。

“怎么不开心啊,小姑娘,想要哥哥抱了?”

见她神色落寞,花见愁忍不住要逗她两句玩玩。

石榴红不知道说什么好,简直想翻他个大白眼,这个小花爷果真如传闻中是个浪荡子,也不看看外头是什么光景了。

“抱歉,我对小朋友没兴趣。”

她勉强佯装出笑容,反唇相讥道。

“可惜喽,那姐姐可错过了我的好处。”

花见愁摊开双手,无辜地看向石榴红。

石榴红不接他茬,指了指自己的包扎布,想问问是什么情况:

“我身上……”

“哦,那当然是我亲手包扎的,怎么样,是不是对你不错啊?对了,还有沐浴和喂药——”

他嘿嘿笑着,一边凑近石榴红。

旁边端着药的侍女看不下去了。

“小花爷,可以了。少和病人来这套。”

她对石榴红施了一礼:

“石榴红姑娘,是我帮忙沐浴和包扎的。你别放心上,小花爷说话向来这样疯疯癫癫的,但他不会趁人之危。”

花见愁见自己被戳穿,一副很无聊的样子,“去去去”地赶走了侍女。

顺便把其他人也叫退出去了。

“你们别打扰小爷我的兴致!”

石榴红见这人实在有趣,心情轻松了一些。

她有些恢复了平日的精神,靠在床边忍笑道:

“怎么,小花爷对我有意思?”

花见愁佯作苦恼的表情,上下打量了石榴红一番。

随即朗声笑了起来,露出漂亮的两排白牙:

“你可是名花,谁都欢喜得紧,想放到家里藏起来日夜欣赏,我自然不能免俗。”

他凑近石榴红轻言细语道:

“在屋顶上的时候,你还毫无防备地躺在我怀里,那时候,姐姐的样子最好看。”

石榴红太过清楚这种路数,她听不下去了,摆摆手道:

“得了,少开玩笑,说正事。”

她无不担忧地问起了秋姐姐的下落。

花见愁马上严肃正经了起来。

“可能,你得先看看这个。”

他思忖了一下,从旁边拿过石榴红的外衣,用衣服捧着,把琵琶袖内一件包裹着的东西展示给她看。

石榴红惊得瞪大了双眸。

一枚崭新的,散发着幽幽红色微光的钱币躺在其中。

是「火币」。

轰雷掣电间,她想起了夏岩秋最后莫名其妙地从背后抱住自己的那瞬间。

还说「我恨你」。

那时候本身就烟熏火燎的头晕,一下子把她愣住了,都不知道夏岩秋做了什么。

大概就是趁那个愣住的空档,把这个塞进她袖里了。

为什么要把火币塞给她?

火币不是王兰仙拿着的么,怎么会在秋姐姐手上……

“原来如此,看来你也解释不了,为什么火币在你这儿。”

见石榴红怔了半晌,不像装的,花见愁心下明了。

他大概和石榴红说了一下杏倚楼目前的情况。

火已经灭了。

楼里烧得一干二净,无一幸免。

逃出来的人都被归心客栈和阴门百家的软禁起来了。

因为王兰仙和火币都离奇失踪,他们接下来要一一盘查,火币到底在谁手上。

第30章 栖梧

石榴红一路听下来,神色愈发悲哀。

“然后,我带你回来以后,就发现你身上的火币了。”

石榴红万分警惕地转向花见愁。

“别别,小爷我可懒得趁人之危,目前只有我知道这事,不会把你供出去的。”

他笑着故作轻松道。

“你凭什么帮我。”

石榴红淡淡地道。

花见愁忽然踌躇了起来。

她有点不敢信眼前的人了。

虽然她曾搭救过花见愁一命,但现在,他对自己的袒护也实在有些过度,保不齐还有什么其他目的。

说到底,花见愁是开阳派的,但他往大了说,也是白家人。

他完全可以直接把火币拿去上交医斗大会,也完全可以供出自己。

花见愁现在究竟想怎样?

“我马上就收拾离开,多谢小花爷搭救。”

石榴红忍着浑身吃痛,急着穿上外衣下床。

“你欠我的,今日还了,我们两清。”

石榴红下床的时候腿一软,险些摔倒,堪堪被花见愁一把捞住。

“姐姐莫慌。”

“你先听我说。”

他很认真地道。

“外头混乱,你现在身子也不爽利,不可妄动。一旦被抓回去,还见着你私藏火币,就完了。”

“你凭什么帮我?”

石榴红对这个问题紧追不舍。

“想威胁我对你以身相许?”

花见愁轻笑着摇了摇头。

“想玩腻了就杀了我,私吞火币?”

花见愁面色凝重,摇了摇头。

“那就是想和我合作,轮流拿着火币?”

花见愁还是摇头。

“想拿我出去当摇钱树,帮你赚银子?”

花见愁赶紧摇头,非常坚决。

石榴红步步紧逼,花见愁连连躲闪。

终于,他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脸上泛出一些桃红花色,和他本身的性格很不相符。

“其实……你也知道江湖上都说我生性就爱猎艳,只是少年时,小爷我自见过姐姐以后,就忘不掉你了。”

“我对大部分女子也失了兴趣,看到她们就会想到姐姐。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做……只能去见识更多的人,我想忘了你。”

“我,我不知道怎么同姐姐形容。也从来不好意思去杏倚楼见你,见着的话会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怕你开锦囊,又好想哪天你能打开锦囊。”

“虽然火币现在不明来由,可能也是你有苦楚不愿同我讲。”

“我……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想能帮到你。”

花见愁说了一大堆,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一直说到整个人都低着头,垂头丧气的,宛如自己交出了最大的证据,已然是刑场上临决的犯人。

等待着石榴红的判决。

原来如此,这花见愁扭扭捏捏的,还愿意帮忙,纯粹只是因为喜欢自己。

石榴红略加思索。

要不,利用一下?

可是,他看起来挺认真的。

花见愁偷偷摸摸看了石榴红一眼,正对上了她的眼神。

石榴红神色妩媚地看着他笑了,花见愁感觉自己晕头转向的。

他在心里骂:

真要命,她怎么比以前更好看了。

而且身上似乎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仿佛是小时候闻过的味道,让他无比怀念。

像自己练功后,远远闻着妈妈做的饭的炊烟香气,混合带着一些雨后的水腥和泥土草木的气息,是自己最熟悉最喜欢的味道。

与此同时,杏枝观的另一边。

白家内门。

白长庚心下微微有些急,她也知道了前两天杏倚楼走水的事,不知道石榴红怎么样。

自己是内门的,现在根本不便行动。

白家须臾派已委托了司徒家的人去杏倚楼验尸。

司徒苑也跟过去了。

他们是仵作家族,这方面让人非常放心。

白长庚听归心派刚回来的一批人说,从杏倚楼查出来的尸体里以及软禁起来的人中,都没有找到夏岩秋。

“王兰仙不也失踪了?可能就是王兰仙带着她跑路啰,还带着火币。”

“冬姑娘可能自己提前跑了。她那么多恩客,随便找个地方避避风头也是可能的啊。”

“那个爱穿红衣裳的花魁真可惜,已经烧黑了……”

白长庚猛然一惊。

是石榴红。

她死了?

不可能,她哪有那么容易死。

虽然与她认识的时间不长,只能算是个陌生人,现在也没什么可惜的,白长庚还是隐隐约约地失落。

而且,石榴红死去的话,那种蛊就会随之消亡,此后的下落就完全不明不白了。

自己省去了一件心头的大麻烦事。

但谁也没想到,杏倚楼这时候会走水。

她在隐隐担忧着,这个蛊会不会和五帝钱有关?

司徒苑回来后,神色严肃,不如说,凡是去过现场的「须臾派」的人回来,表情都冷若冰霜,像是封锁了什么消息似的。

须臾派的人员,除了白姓和司徒家的人,还有些其他姓氏的,只不过司徒家的人最多。

第30章 栖梧

她并不方便问司徒苑。

白长庚是内门的,任何时候都需要百分之百端着,根本不可明着出面——现在,这是五帝钱相关的事情,说到底,是阴门百家的事。

只有四大阴门的人,与立场暧昧不明的归心派,才可以明着出手。

白家内门,除了五帝钱,甚至还有别的类似的大麻烦要处理,很多很多件,没有个头。

白长庚只能带着淡淡的忧虑度日。

“杏倚楼那茬怎么样?”

“哎哎,还有件怪事儿呢……”

过了段时日,白长庚在山下的杏安堂协助父亲抓药,听见来看病的百姓又神神秘秘地聚在那儿聊天。

白长庚假装着整理药材做事,却在一旁留意细听。

“杏倚楼里头有邪祟啊!”

“今岁的杏花居然未按时开。”

白长庚想了想,确实如此。

不仅如此,辛丑年开春,天气也不大对头。

不在该下雨时下雨,也不在该晴日时放晴,粮仓填不满,牛羊吃不香。就连生活素来富庶安逸的杏花村百姓也忧心起来。

杏花村近日流出了不少传言:

可能是那位秦淮花魁「石榴红」年纪轻轻就夭亡了,头七才过,她身上其实有花柳病,死后会带来时疫。

花期和各种天气时节开始不对劲,这就是前兆。

因为坊间的普通百姓并不大了解五帝钱等阴门之事,只认为怜珠剑是天方夜谭,现在传言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什么都有。

“不是因为什么五帝钱么?”

“哄小孩子的话本儿里头的东西,你还真信哪。”

“多念点儿书!”

众人哄笑那位相信五帝钱传言的人,那人涨着脸通红,也丝毫不服输的样子。

“就是五帝钱!”

“我感觉是冬姑娘下的手,比如先勒死,再伪造成石榴红自缢。然后冬姑娘放把火自己逃走了。”

“不会吧,她那么一个弱女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哪能,她俩多要好!我倒觉得可能是有觊觎石榴红的公子,爱而不得,然后才放了火,就是想玉石俱焚。让谁都得不到她。”

“俩戏子演得情真意切,就是哄你们玩儿的。”

“你怎么不说是嫉妒呢?肯定是哪位财主让她们姊妹之间拈醋了,然后失手纵火,也有可能啊。”

“不对不对,你们说的不对。”

忽然,有人神神秘秘看了一圈儿周围,才放心道:

“据说,石榴红还没梳拢呢,可靠情报。”

“不可能!”

“你自己说出来觉得信么?”

“看她那样,都不知道和多少人……”

那人嗫嚅了起来,挠了挠头,觉得众人讲得有道理。

“绝不可能。”

“石榴红旁边的公子几天就换一个。”

有人讥讽道。

“唉,即便她本人不想,在那种地方身不由己啊。”

“她不是和那个李财主有一腿么?”

“不是,我这边知道的是孩子都生了,就藏在城南的林财主家里。”

“没有,京城的张财主一直要赎她回去做小老婆。聘礼都办好了。”

一堆人反驳他。

各自说的事情似乎都有迹可循,吵得不可开交。

还有的人睁大眼睛鬼鬼祟祟摇头说,都不对,其实石榴红姑娘还没死……

她在火灾中逃出去了,死去的那个红衣姑娘是找的替身!

“哎,你们不记得,杏倚楼的火扑灭后,现了百鸟出巢、盘旋在天的异象么?”

拿着药的婆子和妈妈们也加入了进来,七嘴八舌。

“记得记得。还真是,记得那天鸟儿们叫得可渗人了,我家房门关紧紧的,孩子还被吓着,哭个不住。”

“是石榴红姑娘的生魂没安抚好,绝对是生前堕过婴孩,那些孩子要回来报复大家的。”

一个卖豆腐的小贩探出头:

“太晦气了,这坏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有老人家回忆道:

“杏倚楼西边屋梁多少年前吊死过一个。夜里头还有哭声,可能这回正是要了他们的花魁索命呢。”

大家一听这话,各自表情怪异,脸色青红皂白的都有。

“石榴红身上会不会有花柳病……”

“那花魁还会继续找替身么?”

一个老人用拐杖把地捣得嘚嘚响,止住众人道:

“安心吧,老天有眼。咱这地儿,一向太平得很,纵然有事,杏枝观的和尚道士们肯定会管的!”

见老者笃定地指着窗外远方不冬山顶上那个小黑点,大家似乎舒了口气,面上也有了笑容。

很快,他们又聊起了别的家长里短。

白长庚五味杂陈。

…………

“哎哟——”王兰仙喝茶被烫了嘴。

安饶道:“妈妈别急,当心气坏了身子。”

王兰仙重重地把茶碗搁在桌上。

桔梗紫的艳色指甲透露出冷冽的光。

此时,她正在一处归心客栈。

王兰仙带着安饶和一众重要的仆从赶路,她们早已从杏倚楼离开,要回趟锦城,暂时避开走水后的种种风头。

锦城栖梧村,才是王家和常家的老据点。

人多势众,也会安全些。

一路沿着归心客栈打尖住店,一边日夜兼程地赶回去,不用花太长时间。

这归心客栈也是神奇,临这个档口了,竟在帮王兰仙隐瞒行径,一边帮着白家,一边帮着王家,哪边都不会得罪。

王兰仙现在心情郁闷。

“火币到底去哪了?”

“还有夏岩秋那个小鬼,竟然瞒着我提前纵火!这么急着上阎罗殿?”

她估摸着是夏岩秋本身就想着寻死多年,自己又给了她一个放火的良机,也是天遂人愿。趁着这时候,夏岩秋正好拉着整座楼一起陪葬。

虽然和她原本的设计大差不差,就是怎么早了一天。

火币还不明下落。

“报。”

门口有王家的仆从送来密信。

“石榴红死了?”

王兰仙看完书信皱起眉头。不可能,那个鬼精鬼精的小家伙,肯定还活着。

她根本没当回事,接着又拆开另一封密信。

这封是司徒苑的。

写的是杏倚楼全烧完了。她已经去杏倚楼验过所有尸首,夏岩秋自缢,但是她穿着石榴红的衣服。

因此,现在坊间传闻都称石榴红死了。

王兰仙看毕,紧皱眉头。

她此时不太关心夏岩秋的死活了,反正这茬子之后,她算是和夏家闹掰了。

以夏大当家的手段,他肯定很快会知道所有的事情,而且,女儿夏岩秋这番寻死,必然会迁怒到自己头上。

目前,王兰仙只头疼火币的下落。

以及一定要把司徒苑牢牢控制在自己这边。

安饶一边安抚王兰仙,一边倒上新茶。

…………

回到前些日子。

一天夜里,王兰仙把夏岩秋叫到房里。

“帮我做件事。”

王兰仙对夏岩秋道,过几天,她要在杏倚楼设计一场火灾。

“……最后,你就帮我在这里、这里点火……然后,你从边门静悄悄地撤出去。其他的,什么都别管,我自有安排。”

夏岩秋静静地听完,没有说话。

“妈妈想做什么。”

“你不知道?”

王兰仙意味不明地看向她。

自然是因为现在王家和常家处在风口浪尖,阴门百家怨声载道,让他们把「火币」交出来给白家举办医斗大会,共同公平竞争。

如果不设计一场动乱,金蝉脱壳,「火币」就真要交上去了。

司徒苑虽然说医斗大会可以放水,她终究是小辈,可能会有闪失,火币还是不交上去的好。

夏岩秋淡淡道:

“你逃出去有何用。木币可以追踪火币,他们想找妈妈还不是如同瓮中捉鳖。”

王兰仙对夏岩秋最近对自己说话不太礼貌的事,感到奇怪,但想到可能是由于她近来体弱,才变得有些冷漠多疑。

况且,夏岩秋这么多年来一直很听她的话,从来不会违抗自己的命令。

便耐着性子解释道:

“乖女儿。我和你父亲夏大当家已商量过了,逃出去之后,就让土币独独把火币的气息掩藏起来,让阴门百家都摸不着头脑,他们只会扑空。”

“至少,先把火币藏在王家和常家,我们这样做,万无一失。”

良久,夏岩秋点点头,不再反驳。

“我答应你,妈妈放心。”

她幽深的眸子看着王兰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