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想，他应该是留在了军营。

是以我又飘过大半个东明国，去了那个我们曾经一起背靠背，浴血奋战的地方。

只可惜，这里并没有他的气息和身影。

最后，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将要消散时。

我想，就是魂飞魄散。

那我也要去我们二人曾经一起生活过几年的地方，结束我的鬼生。

结果，在这里我居然遇到了他。

是啊！

我早该想到的！

国家有难他下山从军；

如今国家太平，他自是要回来守着他的道观。

只可笑我跟了他多年，还是不了解他。

还总以为他会凭着军功，升官发财，过不愁吃喝，呼奴唤婢的生活。

哪里会像是在道观里一样，每日除了要早晚做功课，练功之外；

还要担水劈柴，打扫卫生；就连吃的粮食蔬菜也要亲自下地劳作。

所以在这之前，我是真的以为，已经升到千户长的他；

又少了一只胳膊的他；

是不会再回到道观来过这清贫的日子。

后来又发生的事情让我明白，果然，我是真的真的太不了解他。

………

那一晚，月色正好。

他站在窗前负手而立，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发丝与身上。

我看着面色苍白，头发白了大半的他；

看着瘦脱了像，道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他；

只觉心里发堵。

我们只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未见，他为何就变成了这样？

这一刻，我有些后悔。

也许，我不应该离开的。

上次我离开，阿妹被坏人欺负了去。

这次我离开，他则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可后悔又有什么用，过不了多久，我将会彻底离开。

我想到时候我看不到这一切，就不会难过，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就这样，他看着月光，我看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我转身准备离开时，他说，“来了，就别走了。”

我脚下迈开的步子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我说，“好，不走了。”

………

接下来的三天，是我从有记忆的那刻起过得最开心的三天。

第一天。

他和我一起去阿妹的埋尸地，他给阿妹带了许多贡品，还带我为阿妹烧了许多纸钱。

对了，我曾经提起的那个帮阿妹埋尸后，又被我吓到疯癫的小厮，他如今看上去好了很多。

之前那么寒冷的天气，居然都没能夺走他的性命。

现在的他不知何缘故，竟然留在道观里打杂。

第二天。

他用左手为我举起了一把黑色的伞，带着我去山下的县城逛街。

我们一起看了别人套圈，耍猴，表演杂技；

他还给我买了许多许多不贵，且没有什么用处的小玩意。

之后他又带我去了酒楼，茶肆；

看了清秀少女唱小曲，听了白胡子老者说书。

当然也带我去了富有烟火气的卖各种吃食，瓜果蔬菜，鸡鸭鱼肉的集市逛了逛。

这一路走来，有不少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他也不在意。

还微笑着和我说：“喜欢什么咱就买，我有钱。”

第三天。

清晨，他带我去爬山，我们的目的地是建在山峰处的一座凉亭。

他是真的一步一步地在往上爬，而我则是躲在他举着的伞下，依偎在他的身旁，随着他的步伐在往上飘。

当我们登上山顶的那一刻，他的额头已经细细密密地冒出了许多汗珠。

他在进入凉亭将伞放在地上后，就甩起了刚刚一直举着伞的左手。

看到这一幕，我既心疼又心暖。

要知道那把木制的大黑伞分量可不轻。

他却为了不让我被太阳光照到，而举了一路。

从我有记忆以来，除了阿娘，再没有人只是单单为了我而做什么事。

一阵微风吹过，他停下转动手腕的动作，举目眺望。

我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群山连绵起伏，宛若白云缭绕，景色美得如梦似幻，如诗如画。

这个位置几乎可以将整个道观收入眼底。

在往日看来偌大的道观，如今比起我的手掌也大不了多少。

就在我伸出手掌，挡在眼前，看看能不能把道观全都遮住时，他那清朗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他问我，“你这辈子可有什么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

我弯着眼睛看着他道：“我想要这天下太平，山河无恙，再无荒年，永无战乱！”

我说完后，他的神情有些愣怔。

我忙摆手哈哈笑道：“我逗你呢。”

“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哪能想得了那些。”

“不过我还真有一件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

说着，我看着我举起来的右手道：“我想读书，想识字，想学会写我和阿妹的名字。”

“或者还有我阿娘的名字。”

“不过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的这双手已经拿不到任何纸和笔。”

………

与他笑闹完，我重新举目远眺，再次欣赏起眼前的美景。

这种机会对我来说不多了，我须得珍惜才是。

就这样，我们一人一鬼不知在这山顶的凉亭上站了多久。

刚上山时那清风徐徐的微风，已经愈吹愈烈。

我只怕风再大一些，就会把他那单薄的身影从我眼前吹走。

我说：“起风了，下山去吧。”

他说：“好，我们下山。”

………

今夜的天气真的是很奇怪，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上，及美及亮又及圆。

他明明离我极远，可却给我一种错觉，好似我一伸手就能碰到他一样。

与明月的美丽不同的是，那时不时从我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

大风无情地把刚长出的绿叶吹落在地，又将绿叶卷起，不知带去了何方。

站在窗前的我，不知不觉就沉浸在这两种反差极大的景色中。

这时，他那好听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你不是想识字，想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过来，我教你。”

我听到声音转过身，就看到他在向我招手。

我…可以吗？

我将自己已经淡到快要看不清的右手伸到他面前。

他笑着说：“可以，你放心，我都有准备。”

下一刻，我的手果然触碰到了他为我特制的文房四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