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临界
作者:期待可能性 | 分类:都市 | 字数:111.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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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纷纷落子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这是任凯在龙城翠府见到张景瑞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句话。
刚才在下边的包厢吃饭,被孔胖子神神秘秘拉出来,说有人要见他。还没等他拒绝,就被带到这个套房里了。
把他让进门,孔胖子却转身走了。
边脑补着林冲误入白虎堂的情节,边小心翼翼的推开套间里边的门。
然后就看到了张景瑞,一身黑衣,正坐在茶台后烹茶。水汽蒸腾,面目隐约可见,手上动作行云流水般的流畅。
任凯整了整衣服,小意的轻轻走到茶台一侧站立。心里却开了锅。孔胖子居然跟张景瑞是一路!
张景瑞没有抬头,依然在摆弄茶道。最后倒了一小杯放在任凯跟前,冲他摆手示意。
任凯没有动茶杯,只是欠了欠身子,不做声的看着面前这个叱咤龙城的男子。
张景瑞微微一笑,拿起小茶杯,放在鼻端轻轻闻着,摇了摇头,把里边的茶水倒掉,又倒了一杯。这次他没有让,而是端起来慢慢的品。然后冲任凯说道,“不错,我很满意。”
任凯也微微一笑,又欠了欠身子。
张景瑞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书桌,示意任凯过去。他没有犹豫,轻轻点了点头,走过去。
书桌上有一份文件,是关于转让百分之七的景瑞集团股权的合同。他不动声色的拿起来翻了翻,张恒是转让方,张景瑞是受让方。转让日期同张恒与自己签订的股权代持协议是同一天。
原来后手在这。
都说张恒出走,是在张景瑞的打压下,被迫离开的。连自己也认为,虽不全中,亦不远矣。现在看来,太想当然了。也是,两人纵横捭阖二十余年,纠葛的岂止是简单的利益?
他轻轻的放下手中的文件,又轻轻的走回茶桌旁。
张景瑞指了指对面的小凳,任凯稍微一犹豫,慢慢坐下,上身前倾,好像在聆听什么。
张景瑞从旁边又拿出一个小杯子,放在他的面前,向里边注了半杯,冲他点点头。
任凯端起茶杯先放鼻端闻了闻,然后轻抿了一口,没有放下,然后点了点头。
张景瑞不动声色的看着任凯,说道,“张恒临走前告诉我,集团内两人可信,两人不可信。他的眼光始终是对的。很好。”说完,他缓缓站起身转过去,看着窗外的点点灯火,问道,“有人说,裴茂土是我做的手脚,你怎么看?”
任凯仍旧端着小茶杯,也站起来,走到他身后说道,“世人多以讹传讹,张总不用在意。至于我,张总也知道我的职业,我只讲证据,不问事实。单从动机来讲,有这个可能。”
“呵呵,除了我,你觉得谁最合适?”张景瑞意味深长的说道。
“刘力与钱东东。他们真正想要的也许不是集团的股份,因为他们清楚,股份再多也的看张总给不给他们饭吃。他们应该是冲着景天、景华、景新这三家上市公司。今天早间,这三家公司的股票震荡的厉害,我来酒店之前问过景荣的投资部,可能有人出手了。而且,事故鉴定中,光明分局的窦保平曾打过电话询问过。钱东东在光明区有一家会所,窦保平有暗股在里边。”任凯把空了的小茶杯又在嘴唇上蹭了蹭,接着对张景瑞的背影说道,“肇事者刘小军服役的部队就在钱东东的老家X门,他并不是正常复原。服役期间,他把当地的一个女孩肚子搞大了。那女孩家里有些背景,于是他被迫跑回龙城。那女孩到现在都没嫁人,孤身一人带着儿子。”
“唔。”张景瑞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走近任凯,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指了指他刚才坐过的小凳子,然后自己也重新坐下来。
任凯坐下后,便没有继续往下说,看着他又开始烹茶,流程走完,沏了两杯,拿一杯递过来。
任凯赶忙把手里的空杯子放下,双手接过来。
张景瑞冲他笑笑,缓缓的说道,“公司的确遇到坎儿了。集团打算将景天在Y南的旅游岛项目整体出售。孔红军可以接手。你怎么看?”
任凯迟疑了一下,说道,“上市公司出售资产,对二级市场怕是有影响。况且,菲总那里……”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明白了吗?”张景瑞很是隐晦的说道。
任凯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原来如此。
古龙先生笔下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叫老伯,他与结义兄弟易潜龙假装反目,暗中联手反击敌人。这兄妹俩就是这么做的。一个在内,一个在外,打的不可开交,其实是在演戏给对头看。关键时刻,刀剑合并。
他脑子极速转了转,装作无意说道,“从T水接我回来的重山,菲总知道吗?”
张景瑞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任凯也没往下说。原来重山是鬼中鬼,根子在这呢。皇甫秀山怕是要吃亏。只是焉知张景瑞不是拿重山来试探自己。
张景瑞看着眼前的人,语气平淡的说,“我认为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迎难而上,奋力一搏的,另一种是委曲求全,苟活一生的。如今寒露刚过,正是好厮杀。”
任凯笑了笑,起身点点头说道,“您说的是,茂土财务的事,我会安排好。”说完便欠一欠身,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一声长叹。
他漫步走出酒店,没有回头,也没有给郝平原打电话,独自一人缓缓而行。
走了一会,电话进来了,没有显示来源。
“牛哥,嗯,是我打过去的。一共五十万。你的那份会通过老办法转过去。这是感谢你那些朋友们的。你帮着分一分。好的。拜拜。”
牛哥本名李会元,服役于某要害部门,是任凯的大学同学。刚毕业的时候,家里遇了回麻烦,眼看着就要出天大的事,关键时候任凯顶上去了。从此,便成了他的死忠。任凯也不会为难他,过线的事情从不让他沾,也付一些酬金让他贴补家用。
这次很多消息都是从他的关系上走的。任凯也没打算见那些人,便只付酬金,不欠人情。
很多天衣无缝的魔术,说穿了其实一钱不值。刘小军背后的人以为故事编的挺圆满了,可他忘记擅长编故事的人可不止一个,既然遇到同行,就难免露底。
窦保平见皮远山完了,想换个靠山,连命都不要的去走钢丝。这要让茂土财务的人知道了,怕他一家老小都要被活埋。
单凭他是想不出这么缜密的局,总觉得他们背后若隐若现的系着一根线,冥冥中这根线的头在一个人手里撰着。是谁呢?
正想着呢,突然后边强光打过来,汽车加速的轰鸣声骤然响起,任凯下意识的跳过路边的栏杆,跑到树丛里,才回过头。
是一辆奔驰小跑,停在那,一动不动的。
在任凯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的时候,驾驶室下来一个人,借着路灯一看,孔燕燕。
女孩明显是酒驾,头发散乱着,走路晃晃悠悠。来到路旁指着任凯放肆的大笑,与之前看到的样子判若两人。
任凯压了压心里的火,慢慢的走出树丛,拍了拍身上的土,对女孩说,“我不希望有下次。”
女孩没有听,她已经没法听了,半蹲着就吐开了。这吐出的东西比拉出来的还要臭,还要让人恶心。任凯已经躲出去快二十米了,还能闻到。
女孩吐着吐着,躺下了。
任凯远远的看着,给120打了个电话。等急救车过来把女孩拉走,他才打了个车去了小弟肥肠面馆。
面馆照例人很多,却都相互不认识,不需要应酬,这就是他喜欢这的原因。
一碗肥肠面、一碗汤、一碟子凉拼。
集团手里的三家上市公司股份,早已经重复质押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价值十几亿的股份,已经从银行套出将近五十亿的资金。张恒在的时候曾经与HK一家基金商谈重组的事情,无奈那家基金并不想做白衣骑士拯救景瑞。现在眼看着集团风雨飘摇,怕是这资金缺口再也捂不住了。
这些消息要被有心人利用,二级市场的股票价格又要一路狂泻1了。龙城证监局本来也想上来咬一口,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不过,要是真像张景瑞说的那样,孔胖子收购了景天在Y南的旅游岛项目,那倒是可以撑一段时间。可也是饮鸩止渴啊。
不对,张景瑞要跑。
想到这,任凯一惊。
这就说的通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临时董事会上的争斗是假的,出售资产项目是假的,授意自己收拾刘力、钱东东也是假的。要做出打持久战的假象,他需要时间做准备。同时,极有可能有人关照过,让他尽快消失。
也好,他的消失可以帮自己掩盖一些东西。
他边吃边想,胃口前所未有的好起来。
这时,对面的空位有人端着一碗面坐下。
任凯看了看,笑了,“师兄,你看你,来了也不说一声,好歹让我招待一下啊。”
佟京生也笑道,“不用那么麻烦,刚从龙城翠府出来,那的饭菜太高档,我这草鸡胃口吃不惯,来这里正合适。面钱还没付,不如就让师弟请了?”
任凯眼睛眯了眯,淡淡的笑了一声,说道,“师兄这偷偷摸摸的习惯怕是改不了了。不知道嫂子是怎么被你骗到手的。”
佟京生哈哈一笑,说道,“师弟就爱开玩笑。”
任凯也哈哈一笑,说道,“听说前天有人开玩笑,让嫂子误会了?”
佟京生放下碗,冲着任凯淡淡一笑,没说话。
前天有个女孩给他打电话说了几句暧昧的话,让老婆听到了,大闹一场,差点没把他赶出门去。问题是那女孩,他根本就不认识。
这时又有人过来坐下,皇甫秀山。
任凯看了看,对两人说,“这里只有卤肉和二锅头。我去要点。”说完走到吧台自己拿了酒肉回来。
一大盘的卤肉,两瓶二锅头。
三人也不讲究,把面汤喝干,把酒倒进去,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秀秀回来了。”皇甫秀山率先打破僵局,喝了一口酒后看着任凯说道。
任凯闻言愣了愣,苦笑一声,说道,“她还好吗?”
佟京生大怒,重重的一拍桌子,说道,“好?四十多岁了,还孤身一人。哪像你,儿女双全。”
周围人纷纷看过来,老板遥遥的瞟了一眼,止住想要过来的妹妹。
任凯默不作声,拿起碗来,一口喝干。体会着火烧火燎感觉,正巧身旁一个谢顶中年人的手机铃声响起,“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三人同时回头望去,谢顶中年人赶快接起手机,离开了。
最终,三人喝完酒,悄然散去。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原来只是一句空话。
第二天,任凯早早醒来,轻手轻脚跑到厨房,又是煎蛋,又是炒菜,又是胡辣汤,满满的弄了一桌子。
一家三口喜笑颜开的吃了一顿早餐,可惜女儿住校没回来。
老婆赵薇刚带着儿子出了门,任凯的手机就来电话了。
“窦保平昨晚在他的办公室用领带绑在门框上,上吊自杀了。”
榴花原是血染成。
任凯呆坐在窗台上,看着楼下穿梭不停的车辆与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一阵茫然,窦保平的结局本来就是自己促成的,可一旦发生了,还是无法坦然。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电话又震动了几次。他没有管它。
没有人可以漠视生命。随着景瑞的进一步崩塌,还会又越来越多类似窦保平这样的人被卷进来,他们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不要说他们,就连自己可选择的余地也不多。各安天命吧。
拿起手机,四个未接来电。三个是孔燕燕,一个是余燕来。他给余燕来回过去,可接电话的是孔燕燕。
电话那边的女孩又回到那个冷漠却又彬彬有礼的模样了。原来是昨天余燕来交代的那个案件委托人到律所了,想见见他。
那个案子其实他听说过。
一个外地女孩子在龙城大学读书,家里条件不好,就在学校旁边的一个KTV吧台里帮着端个茶水送个饮料,赚个学费。被龙城本地的一个富二代酒后拉到包房给强暴了。女孩家里三代贫农,胆小怕事,又担心女孩的声誉受影响,所以也没敢报案,只是想要个赔偿。谁知道那个畜生不是东西,把找上门的女孩的父亲打的半死。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人。那女孩的父亲就拿菜刀把这富二代给切了一根手指头。富二代的爹不乐意了,报警抓了女孩的父亲。
女孩家可怜的没人懂这些啊。天天在公安局门口跪着。人心都是肉长的。公安局内部的正义人士就偷偷的把案情发到网上了。要问如今的英雄哪里最多,绝对是网上。网民群情激奋,点击率、转载率高的吓人。
当天国内的几家权威媒体就都跑龙城来了解事情的经过。一了解,都怒了。这还是不是人民的天下了?
民间流传,天南省委常委,龙城市委书记袁季平听了差点没气死。老子拼了老命的宣传龙城,到头来,你一个杂碎一锤子把龙城的形象砸了个粉碎。你吗的。你真以为有两个臭钱,就能为所欲为了?于是亲自批示,依法从严从重从快处理。
任凯的委托人就是这个杂碎富二代的爹,杂碎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