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池塘北侧树林走不多远，一处长满了青草的坟茔便出现在眼前。前方的墓碑写有“先夫盛前进”的字样。

姥姥在墓碑前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来，小心的擦拭着墓碑。王平莫名感到一阵压抑，在大黑的脖子上再也坐不住，便悄咪咪的溜了下来。

正想着要不要磕个头啥的，就看到姥姥一手扶着墓碑，一手支着腰直起身来，叹息了一声：“老喽！”

王平和蹲坐在原地的大黑对视了一眼，大抵都不明白姥姥这话是什么意思。正想着要怎么安慰一下，就见姥姥侧过头来，看着他笑眯眯的拍了拍墓碑的顶端：“欢欢，上来！”

王平：……

姥姥您是认真的吗？

“呵，小东西，平时到处乱跑，今天怎么老实了？”

姥姥笑骂一声，却是扶着墓碑弯下腰来，揪着某獾的脖子提溜起来，直接放在了墓碑上。

不知道是因为墓碑太窄站不住还是恐高，王平的小爪子一直抖个不停，心里不断默念：“姥爷原谅，真不是我要上来的啊……”

“瞧瞧，这地方怎么样？”

姥姥没注意某獾的异样，单手扶腰，视线越过坟茔看向远处，语气透着股奇怪的得意感。

抛去眼下的奇怪场景不说，单看地方的话，王平得承认这里是个好地方。西面和北面都是山林，南面正对一汪清澈的池塘，满是含苞的荷花。远远的能看到对岸的竹涛。王平不懂风水，但只看这环境就让人心情愉悦，想必风水也是极好的。

“当年我们都还年轻，他姥爷就喜欢带我来这里。

他喜欢夏天来，因为那个时候荷花都开了……我就不喜欢！我喜欢秋天来，因为那时候的莲蓬子大，可以吃……后来，嗯…选墓地的时候，村里不让埋这，说这是公家的地。我一气之下，就把老头子的骨灰盒摆在了床头上。每天早上都和他说，你等着，我非要把你埋在那！”

老人家诉说着心事，王平踮着发颤的小腿扭头看向南面。池塘里的花苞摇曳，像极了当年的样子。

他大概能理解姥姥为啥要和他说这些了。

这些话，姥姥无法和顾妈说，更不会和顾朗说。与其说给不懂的人听，不如说给小动物听。

低头看向满是青草的坟茔，慢慢的，好像真的看到了一对青年男女，依偎在草地上。男的献宝一般指着对岸的荷花，喜笑颜开的说着浪漫的话。女孩则有些不开心，嫌弃荷花里的莲蓬子太小，吃起来苦。

“后来啊，日子就慢慢好起来了。我承包了这片山头，就把这片池塘也承包了下来，哼哼，我说了，一定要把他埋在这！”

听着姥姥一笔带过的心酸历程，王平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这时候给她竖大拇指会不会被打。

他算是听出来了，姥姥今天来，怀念姥爷还在其次，大概率是过来炫耀（吹牛）的。

这些话估计在她心里都不知憋了多少年，就好比是做了一件自己觉得很牛的事，如果不让人知道，总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这还没完，姥姥说完了“背景故事”，抬手拍了拍王平的小脑袋，又指着坟茔说道：“小欢欢，你再看看，这里有啥不同吗？”

“不同？”

王平愣了愣，便皱着小眉毛前前后后的打量。

姥姥既然说不同，那就一定有异常的地方。可王平看了半天，除了平整的绿地，实在没觉得有啥特殊的地方，除了这片空地稍显过大。

“难道是……大？”

王平迟疑了一下，扭头对着姥姥伸开爪子，使劲往两旁比划着。

“哈哈，小东西还怪聪明的！当时村里都没看出来！”

姥姥脸上再也淡定不住，得意的笑着，直起身来指着这片空地说：“当初我包下池塘，村里终于勉强同意在这里给我划块地方埋他姥爷。那会儿嘛，一块坟茔多大也没啥概念，我就偷了个巧，多划了点。毕竟将来还能自己用不是？”

指着坟茔稍往东的位置，姥姥说道：“那就是给我自己留的。”

说完，姥姥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又指着稍往后的地方说：“那块就留着给大黑！”

“汪！”

听到自己的名字，大黑叫了一声，冲姥姥摇了摇尾巴。王平汗了一下，这狗子，大抵还不清楚姥姥在说啥吧。

“哎，大黑也老啦！”

姥姥叹了口气，摇头道：“当初抱来的时候才那么大点，现在也是条老狗啦！我估计它得走我前头！”

王平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姥姥要不提起，他差点忘了狗和人类的寿命是不同的。他以为的能和姥姥还有大黑狼小四在盛家坞享受生活，却没想到，他认识大黑之时，小伙伴就已是暮年。

“啧啧！”

姥姥突然砸了砸嘴，好似庆幸的说道：“好在还有你和奇奇，你俩怎么也得留一个走在我后头的吧！”

“呃……”

王平莫名的感觉后脖子里有点凉，偷偷扯了扯姥姥的袖子，“姥姥我想回家……”

“嘿嘿，小东西，你是不是想问你埋在哪？”

姥姥笑眯眯的抬手指向东面，完全不理会那摇得拨浪鼓一般的小脑袋，开口道：“你就埋在那！和大黑挨着！怎么样，开心吗？”

看着老人家看过来的目光，某獾强迫自己咧开毛嘴，点了点头。

“开心……”

“至于奇奇啊……”

不知为何，姥姥只字未提家里人，眼看着小块空地都快“分”完了，却全是给小动物的。不过提到狼小四，姥姥难得的露出嫌弃的表情来。

说曹操，曹操到。

不等姥姥接着说完，林外一阵古怪的狗叫声接近。不知道跑去哪浪了一圈的狼小四撒着欢的窜了过来，看到姥姥和大黑，便扯着狼脸加速。

“汪！”

不等窜到近前，起身的大黑就挡在姥姥身前，对某狼呲了呲牙。狼小四一个急刹车跳去一边，接着便不服气似的斜着眼睛瞪它。

“这小东西……”

姥姥顿了顿，便笑骂道：“怎么和小朗小时候一个模样！”

回忆像是突然打开了一道缺口，姥姥笑道：“小朗小时候可淘气了！有一次，我和他爸妈来给他姥爷扫墓，他也跟着。这熊孩子，一个没看住，竟敢在这撒尿……”

姥姥话音未落，突然和王平同时扭头。视线中，一条青白花的毛腿翘着，“哗哗”的水声开始响起。

王平：……

盛姥姥：……

没过一会儿，林中响起老太太的爆喝。一条青白花的狗子嚎叫着窜出树林，后面还追着条黑白花的德牧。老太太气急败坏的怒喝声响彻山林。

“打！给我狠狠的打！打屎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