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轮拖拉机在九十年代非常的流行。

相比手扶拖拉机而言，小四轮拖拉机具有更好的驾驶舒适性，更可靠的操控性，行驶更加平顺，稳定性更强，运输也更加的安全。

九十年代的小四轮拖拉机，使用的还是油泵发动机，大油门一轰，扭矩非常大。而现在的小四轮拖拉机，都是电喷的发动机，开起来也不如老拖拉机那么的有劲。

而且过去的拖拉机重量也要更大一些，所以抓地力十足，而现在的拖拉机，讲究轻量紧凑化，质量轻，抓地力不好，负力就不如过去的老拖拉机。

农民买一台小四轮拖拉机，农忙时可以耕地、盖种，或是去河边拉一车水浇地；平日可以拉着自家种的瓜果蔬菜去城市售卖；农闲的时候也可以跑跑运输，给工地拉点沙子砖头之类的东西。三年奔小康绝对不是梦。

可以说在当时，小四轮拖拉机是农民手中最重要的生产工具。

而国内的小四轮拖拉机做的最好的，当数第一拖拉机厂生产的东方红小四轮拖拉机。

第一拖拉机厂是中国农机工业长子，“一五计划”重点项目，技术水平在国内绝对是首屈一指，59式坦克的研制，一拖厂也有参与。

1982年的时候，一拖厂根据中国的国情，推出了东方红小四轮拖拉机，这一款拖拉机累计销量超过二百万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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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一汽的国民神车夏利，卖了十八年，累计销量才突破一百万辆，而东方红小四轮拖拉机能卖二百万辆，可以说是吊打任何一个国产车型。

正因为东方红小四轮拖拉机深受农民喜爱，于是乎小四轮拖拉机这个机型迅速的火爆起来，进入到九十年代以后，国内很多的农机厂都推出了自己的小四轮拖拉机。

金星农机厂便是其中一家，厂长赵子添看中了小四轮拖拉机的市场，便贷款四百万人民币，引进了一条小四轮拖拉机的生产线，照着东方红小四轮拖拉机的模样，生产山寨机。

说是生产线，其实顶多算是个装配线，毕竟只花了四百万人民币，怎么可能买得到一条合格的拖拉机生产线呢！

九十年代初的时候，一条微波炉生产线，都要五百万起，区区四百万买拖拉机的生产线，必然是便宜没好货，生产出来的拖拉机质量能达标才怪呢！

小四轮拖拉机这种东西，看起来结构不复杂，但制造工艺却并不简单，因为小四轮拖拉机都是用来做农活的，对于零部件的耐用要求非常高。如果技术水平不达标的话，做出来的小四轮拖拉机，频繁的出故障是理所应当。

一拖厂能参与研制主战坦克，说明他们的技术是军工级的，他们做出来的东方红拖拉机，质量肯定达标。

而金星农机厂这种县级农机厂，要技术没技术，要工艺没工艺，引进生产线还不舍的多花钱，做出来的拖拉机，肯定是劣质的残次品。

此前李卫东从吴行长口中得知，金星农机厂引进小四轮拖拉机的生产线，便知道这是一个大坑。

以金星农机厂的技术水平，想要吃透小四轮拖拉机的生产技术，难度跟当年一汽造桑塔纳差不多。

当年一汽的工程师手把手的跟着德国人学了三年，才算是学会如何造桑塔纳。金星农机厂花四百万人民币弄一套生产线，就想强行上马小四轮拖拉机，那只能送上一首《凉凉》。

然而让李卫东也没有想到的是，金星农机厂生产的小四轮拖拉机，质量竟然如此之差！

东方红的小四轮拖拉机，保养好一些的话用个三五年都不会出故障。李卫东觉得，金星农机厂的拖拉机，质量再不堪，这么也能用上一年半载吧！

结果金星农机厂的拖拉机，才三个月就开始各种故障不断，而这也给了李卫东机会。

……

但凡农机站售出的农机，买主是谁，是哪个镇哪个村的，一般都会有记录。

因为农机是有补贴的，不光是国家层面上的补贴，地方政府也有农机补贴。农机补贴的种类也十分繁多。有常规性的，有临时的，有按年发放的，有按季度发放的，有补贴给厂家的，有补贴给农民的，有购买农机时候就发放的，也有过一段时间再发放的。

基于发放补贴的原因，农机站也会做好客户资料的登记。

而且基层农机站，还要承担一定的农机维修业务，为此也需要掌握客户信息。

那个时代也没有保护客户隐私的意识，李卫东找人去了各个县区的农机站，给管理员送了些烟酒点心之类的东西，便拿到了金星拖拉机的客户名单。

紧接着，李卫东又派人挨家挨户的统计一番，情况果然如李卫东所料，购买一个月以上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小毛病，而购买三个月以上的，都有返厂大修的了。

……

高桥乡，赵老汉开着拖拉机，缓缓的驶进了村子，将拖拉机停在自家院门口之后，赵老汉走进了家门。

院子里，同村的李二牛正坐在那里，跟赵老汉的媳妇闲聊。

见到赵老汉回来，李二牛赶紧起身相迎：“赵叔，听婶子说，你去修拖拉机了，现在修好了？”

“修好了！换了个铁片样的东西，叫什么摇摆锁，拖拉机就修好了！”赵老汉回答道。

“赵叔，你换的那铁片，是叫摇摆轴定位锁片吧？”李二牛开口说道。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你们年轻人记性好，不像我这岁数，锁了好几遍也记不住。”赵老汉开口答道。

李二牛则继续说：“赵叔，我记得你这辆拖拉机，也才买了两个多月，你知道为什么才两个月，这个摇摆轴定位锁片就坏了么？”

“这我哪知道！”赵老汉摇了摇头。

“是因为这个摇摆轴定位锁片做的太薄了，所以就不撑用，两三个月也就坏了。”

李二牛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虽说你现在换了个新的，可还是那么薄，还跟以前一样不撑用，说不定过三个月，又会坏掉！”

“坏了就再换呗！反正修拖拉机也不花钱，就是去趟县里要费点油。顺便捎点菜去卖卖，也就赚回来了。”赵老汉开口说道。

“赵叔，你这次修拖拉机不花钱，是因为才买了不到三个月，人家厂家给你保修呢，可人家拖拉机厂又不可能给你保修一辈子！”

李二牛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等过了保修期，拖拉机再坏了，不得自己掏钱修？就你换的那个摇摆轴定位锁片，可能得好几十块钱！你得卖多少菜才能赚回来？”

听到要掏钱修拖拉机，赵老汉有些坐不住了。

李二牛则开口说道：“赵叔，我买的也是这个金星拖拉机，三个月去修了两次，还有村头的老王家，买的也是金星拖拉机，前天突然转不了弯了。我还去隔壁村打听了，他们买的金星拖拉机，也老出毛病！依我看啊，这个金星拖拉机，根本就是质量不合格！

现在咱们才刚买不久，还在保修期，所以人家跟咱们免费维修，可以后呢？过个一两年的，出了保修期了，咱们不得自己掏钱修拖拉机么？到时候换个零件就好好几十，咱们赚点钱，都花在修拖拉机上面了！”

“那可怎么办？”赵老汉一脸心慌的问。

“我跟其他村买了金星拖拉机的人都商量好了，咱们得去找厂家讨个说法！赵叔，到时候你去不去？”李二牛开口说道。

“我去，就算不能让厂家终生免费维修，也得要个十几二十年的保修期！”赵老汉点头说道。

“赵叔，你还嫌修拖拉机不够麻烦啊！”李二牛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既然这个拖拉机的质量不达标，三天两头的出故障，那咱们肯定不能要啊！所以咱们得要求退货，让厂家把钱退给咱们！”

赵老汉仔细一琢磨，要是退货的话，那相当于是自己白嫖了两个多月的拖拉机，回头拿着退款，还能再去买一台新拖拉机，这笔买卖绝对划算啊！

于是赵老汉点了点头：“还是你们年轻人点子多，咱们就去退货！”

这个李二牛只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没上过几天学，见识也很一般，当然想不出找厂家退货的点子。

所以去农机厂退货，是李卫东暗中派人提点的。

这种故意挑事的行为，也不需要动用很多人力，每个乡镇找两个肯牵头的人，就能发动其他被劣质拖拉机坑害的农民一起参加。

……

金星农机厂，厂长办公室中，赵子添望着上个月的销售额，眼神中透出一缕隐忧。

“上个月销售额又下降了！”赵子添长叹一口气，心中暗道要不要把售价再降低二百块钱。

金星拖拉机刚推出的前两个月，销量的确很不错，毕竟价格上要比东方红拖拉机便宜四百多块钱。

但是从第三个月开始，金星拖拉机的销量就急转直下，因为各种小毛病逐渐的出现了。

老百姓也不是傻子，攒点钱好不容易买辆拖拉机，肯定想要结实耐用的，虽说金星拖拉机的价格便宜，但故障多口碑差，选择金星拖拉机的自然越来越少。

就在赵子添正在思考，要不要通过降价来提升销量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厂长，不好了，外面来了一大批人！都是买了咱们厂拖拉机的！”

“又是来修拖拉机的吧？”赵子添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给他们修就是了，对了，告诉维修车间，零部件还能继续用的就不要换，能换二手的就别换新的！”

“厂长，这次他们可不是要修拖拉机，他们要退货！”

“退货！”赵子添猛的站起身来，心中暗道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要求！

下一秒，赵子添开口说道：“走，我们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

金星农机厂的大院子里，聚集了上百人，以及几十辆拖拉机。

那位技术处长正穿梭在众人之间。

“老哥，你这台拖拉机，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技术处长开口问道。

“打方向盘，但拖拉机不转弯！”那人开口答道。

“是方向盘空转啊。”技术处长点了点头，这毛病他见多了，于是他开口说道：“这应该是转向垂臂卡槽磨损的问题，换一个连接卡槽就好了！一会你把拖拉机开到后面维修车间，我让人给你更换！”

那人却摇了摇头：“不换，我要退货！”

“退货？这我可拿不了主意。”技术处长又走向下一个人，开口问道：“小兄弟，你这辆拖拉机出什么毛病了？”

“差速器磨坏了！”那人开口答道。

“那换个差速器不就行了！”技术处长说道。

“上个星期已经换过了！”那人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今天不是来修拖拉机的，而是在退拖拉机的！”

技术处长问了一圈，来的这些人全都是退拖拉机的，他已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能解决的事情。

就在此时，赵子添终于出现了。

赵子添来到众人面前，开口说道：“各位乡亲，我们是金星农机厂的厂长，你们要是有什么诉求的话，可以跟我说！”

“我们要退货！”

“对，把拖拉机退掉，钱还给我们！”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道。

“大家安静一下！”赵子添示意众人安静，随后才开口说道：“你们为什么要退货啊？”

“还不是因为你这拖拉机质量差么！”为首的一人开口说道。

赵子添当然不能承认自己的产品质量差，于是他开口反驳道：“我们厂的拖拉机，质量是绝对有保证的！”

“质量有保证，那还三天两头的出故障么！”另一人开口说。

赵子添立刻说道：“这拖拉机是机器，是机器就会出故障！出了故障，进行修理就是了！”

“可我这个月都修了两次了！你们厂的拖拉机，要是质量好的话，我还用修两次？”那人接着说道。

“这位小兄弟，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你操作不当造成的呢？”赵子添反问道。

“如果只是我一个的话，那或许会是操作部的，可我们这里这么多人，他们的拖拉机也总是出故障，你怎么解释？难道我们所有人都是操作不当么！还不是质量有问题！”这小伙也是牙尖嘴利。

产品质量的话题对于金星农机厂比较不利，赵子添也不想继续纠结于此，于是他立刻转移话题，开口说道；

“各位乡亲，我刚才说了，是机器就会出故障，出了故障进行修理便是。你们的拖拉机坏了，我们厂又不是不给你们修，这后面就有专门的修理车间，谁的拖拉机要是出了问题，开到修理车间，我们厂肯定给修好！”

“我们不需要你修，你直接给我们退货就行了！我们不要你这破烂玩意儿！”领头的人重复着自己的诉求。

赵子添却摇了摇头：“这拖拉机已经卖给你们了，你们也用过一段时间了，现在才说退货，没这个道理吧！”

“怎么没道理，你卖劣质产品给我们，我们凭什么不能退货！”

赵子添却是撇了撇嘴，他也不打算继续讲道理，而是直接开口说道：“我说不能退，就不能退！我愿意帮你们修理，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们要是想修理的话，就去后面的维修车间，不想修理的话，就赶紧走人，不要影响我们厂的生产！”

赵子添说完，直接转身离开。

国内的《产品质量法》是1993年才开始实施的，而且三包政策实施的更晚，在此之前产品质量监管的法律法规比较欠缺，产品产生了质量的问题，想要投诉也是一件麻烦事情。

像是保修期是多少，保修范围是什么，换零部件要不要花钱，能不能直接换货，可不可以退货，这些全都是厂家自己说的算。

所以金星农机厂只要咬死“只修不退”，这些被劣质拖拉机坑害的农民，还真没有办法。

就在此时，一个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混进了人群当中，他背着一个包，脖子上挂着一台照相机，手里还拿着一个笔记本。

“同志，我是《青河日报社》的记者马驰宇！我想采访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

这《青河日报社》的记者，自然也是李卫东想办法找来的。

李卫东也知道，想让金星农机厂退货，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即便是在后世，三包政策已经非常明确了，像农机这种大型的机械设备，想要退货依旧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经销商和厂家各种推诿，总能找到不退货的理由。

而在九零年，连《产品质量法》都没有的时代，金星农机厂怎么可能会退货！要是真的退货的话，估计金星农机厂会立马倒闭。

所以李卫东便提前给报社打了招呼，让他们派记者来采访，制造舆论攻势。

只不过李卫东绝对想不到，来的恰巧还是当年那个马驰宇！

五年前，运输公司分房子的时候，有李卫东一套。有人故意使坏，给报社写了一封举报信举报李卫东，而当时刚刚参加工作的马驰宇，见到那封举报信后如获至宝，并且主动请缨去采访，结果采访最终变成了一场闹剧。

如今五年过去了，马驰宇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记者了，现在的马驰宇，已经成长为一位经验十分丰富的资深记者。

作为资深记者，马驰宇当然知道新闻报道的重点在哪里，于是乎在第二天，一片名为《劣质拖拉机坑害无辜农民》的报道，就出现在报纸上。

……

赵子添望着报纸上那篇《劣质拖拉机坑害无辜农民》的报道，气得浑身在发抖。

“这是在污蔑！是在诽谤！”赵子添怒吼道。

其实赵子添也知道，金星农机厂的拖拉机质量很差劲。但有句话叫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我虽然很差劲，但是你竟然敢实话实话，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而且这篇报道一出，势必会影响金星拖拉机的销量，到时候金星拖拉机就更卖不出去了！

就在此时，桌子上的电话声响起。

“喂！”赵子添一脸不爽的接起电话。

“赵厂长么？我是市农机局孙为民。”对方开口说道。

“孙主任，我是赵子添！”赵子添的态度立刻软了下去。

电话另一边，孙为民开口问道：“今天的报纸上有一篇报道，叫《劣质拖拉机坑害无辜农民》，说的就是你们厂生产的拖拉机！你看过了么？”

“我也是刚刚才看到。”赵子添开口说道。

“那报纸上的内容，是不是真的？”孙为民开口问道。

“当然是假的！那些内容全都是捏造的！我们厂生产的农机，质量一直都是有保障的，怎么可能生产劣质农机！”赵子添赶紧否认道。

电话对面的孙为民却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赵厂长，我给你透个底吧，我们局里的领导，已经看过这篇报道了，领导已经指示，要对这篇报道上的内容进行调查。既然是调查，就不可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

赵子添的表情瞬间变得惨白，他磕磕巴巴的解释道：“孙主任，拖拉机是一种机械，只要是机械就会出故障的嘛。所以我们厂生产的拖拉机，小的故障肯定是有的，这有点小故障，不能算是劣质吧？而且只要是来送修的，我们都给修好了，我们可没有坑害农民！”

孙为民却开口说道：“赵厂长，是不是劣质产品，你跟我说的都不算，我们农机局有专家，会对你们厂生产的拖拉机，进行评估的。”

听到专家评估，赵子添吓得一哆嗦，险些没有握住手中的电话。

自家产品质量如何，赵子添心中当然有数，如果专家按照东方红拖拉机作为衡量标准的话，那么金星农机厂的拖拉机，还真是劣质产品。

可偏偏金星农机厂的拖拉机，外观是照抄东方红拖拉机，专家十有八九会将东方红拖拉机，作为参照标准。

此时的赵子添，只觉得一阵胸闷。

“完了，这一关恐怕要过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