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一天一夜。

倾妤窝在沈倾寒的怀里，睡得香沉，未受颠簸。

她缓缓睁开双眼，入目的便是一双眷恋温柔的凤眸，他支着下巴看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神情专注而宁和。

[到哪里了？]她的声线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脖子，她掀开帘子，伸出头去，望向外面。

背后那人低垂着眼，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肢，将她轻轻带回。

[怎么了？]她不解的看他。

他别开眼，只望着随着马车摇晃的轿帘：[莫要探出去，此次抄的近路，临近暗香谷了。]

[暗香谷？可是那个被称为死亡谷的地方？]

他圈住她的手指，在掌心把玩，漫不经心的回答：[嗯。]

倾妤望着他侧脸精致的轮廓，欲言又止。

他喟叹了一声，整理下披在身上的绛紫色外衫，声音带着一丝沉闷：[他真的这般好吗？]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谁？]

他垂下眉眼，长睫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与光芒。殷红的唇瓣抿的很紧，他不再说话，无声的拨弄他腕骨间佩戴的崖柏珠串。

她似是反应过来，眸色有一瞬的怔忪。

他说的是，迦澜。

[他很好。]她回答道。

他猛然抬头看她，眸间翻涌着不明的情绪，宛若隐隐雾霭，神色难辨。

[我也很好。]

许久之后，她被他盯得有些不适，他这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喑哑。

他蓦然用伸出双臂将她抱得很紧，墨色的长发与她的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李时婉。]

她瞳孔瑟缩了一下，他很少这般连名带姓的叫她的真名。

他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一抹难以言说的温热从耳畔漫上了脸颊，她双手阻在他的胸膛，不住抬眸望向他那鸦羽色的瞳孔。

他刚好也低头望向她，那双眼里，炽热直接的情感顷刻间便将她埋没。

他微凉的指尖滑过她光洁的额头，上挑的眼，一路又滑过她高挺小巧的鼻尖，最终堪堪停在了殷红饱满的唇瓣。

那双凤眸逐渐变得迷蒙且专注：[可以吗？]

他缓缓低下头，鼻息交缠，他们额头相抵，他高挑的鼻梁轻轻磨蹭她的，笑容带着一丝缱绻与蛊惑：[很早以前，就想这般做了。]

无声的情绪在眸间翻滚，他将薄唇贴近她的。

[倾寒！]她忙喊了一声。

震惊，无措，迷茫充斥在她的美目里。

他们的唇瓣一厘之差。他猛然停住。

她瞥见他喉结翻滚，似是苦笑了一下，慢慢松开她。凄哀与失望之色漫上他的眼尾，他扬了扬唇角轻声说道：[我希望，你能多看看我。]

说罢，走到马车的前沿，应是打算出去。

他掀开帘子的手顿了顿，回眸看她。

她垂下眼眸，不敢看他，裙摆攥在手心里，紧了又紧。

他嗤笑一声，凤眸的光渐渐暗淡，转身走了出去。

[阁主。即将入夜，外面寒凉。]驾车的是天权的副将，见沈倾寒出了马车，脸色暗沉，不住说道。

[无妨。出来透透气。]沈倾寒有些疲惫的坐在马车边缘。

那副将估计是看他面色难看，不忍开口小声问道：[阁主，可是与先生吵架了？]

他斜眼瞥他，眸间厉色惊得他差点握不住手中缰绳。

他这才发觉沈倾寒一向对先生雅致温柔，差点让他忘了他是掌握这武林半壁的一方霸主，那令风云变色的惊墨神剑还在他腰际间泛着隐隐的煞气。

是他僭越了。

轰隆一声，天空变色，豆大的雨点顷刻降下。

他不再看他，没有目的的看向前方，任由雨水打湿他的长发与衣衫。

[没有吵架。]

[啊？]

许久之后，那副将愣了一瞬。才发现，是听雨阁掌权人沈倾寒在对他说话。

[是我太心急，吓到她了。]

他喃喃道。

雨水无情的冲刷在他那张骨相极佳的面庞上，乌黑的长睫都盈满了滚滚雨珠。

副将不敢回答，只偷偷望了他一眼。

他一条长腿垂在马车边沿，一条曲着膝。那只握着惊墨使其天地变色的手，就那样随意的搭在膝头，另一手懒懒的伸出掌心，任由冰凉的雨水溢满他的掌心。

他神色专注，睫毛微颤。

不知为何，在副将眼里，那身影孤寂，莫名的有些悲哀与可怜。

他回头瞥了瞥毫无动静的车厢，想要说话，又害怕激怒身边的俊美男子。终是摇了摇头，无声的叹息了一声。

就在这时，车帘微动，一只白皙的腕伸了出来，轻轻扯住了听雨阁主绛紫色的衣袖。

[下雨了。小心淋湿了感染风寒。]倾妤小声说道。

沈倾寒微侧了头，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倾妤松开了他的袖子，鼓起勇气伸出的手渐渐缩了回去。

啪！

只见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抓住了她即将缩回的腕，他向她俯身，开口说道：[就不能，再向我走近一步吗？]

[我...]

[没关系。]他打断她。雨幕如同珠帘，轻云淡烟间将他俊美的眉眼都隐了起来。

倾妤看向他的身影。

此时的他不同于往日。

他淡漠、不安、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随着这大雨散去了！

一股即将失去他的不安蓦然冲上她的心头，她如同离弦之箭冲出马车，一头扎在他的怀里。

他愣了一瞬，许久之后，才小心翼翼的用双手覆在她单薄的背。

[对不起，倾寒。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情绪。你可是生我气了？]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丝她自己都说不上的莫名的恐慌。

他没有说话，将外衫罩在她的发顶，冷冷的瞥了眼驾车的副将。

那副将吓得一激灵，忙眼观鼻，鼻观心，将脑袋瞥向一侧，用力摇头以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

沈倾寒这才满意的看着怀中少女，柔声说道：[倾倾。我并未生气。只是觉得遗憾。]

[我们进去说，莫要淋雨。]

他将她带回车厢，用干燥的布巾替她揉擦被雨水打湿的发。而他自己的发丝还在不断滚落着水珠，由发丝滑落到他棱骨分明的轮廓，最终滚落在地，在地毯上晕开一小块不规则的图形。

[可是你知道吗，倾倾。就算如此，我依旧没有想过回头。]

[莫要怪我。]

她不解，怪他什么？

淋过雨的他并不显狼狈，更添一分，她从未见过的性感与阴郁之味。

随之而来的是唇上微凉的触感。

那吻轻的犹如羽毛一般。

若蜻蜓点水，只是刚刚触碰，便即刻分离。

她目光闪烁，胸口怦怦直跳，连唇畔都隐隐有些颤抖。

他垂眸看她，指骨蹭了蹭她的唇瓣，长叹一声将她揽在怀里。

[莫怕。对不起吓到你了。]

[李时婉。]

[我愿等你，多久...都等。]

她乖巧的埋在他的怀中，无数情绪涌上她的眼眸。她像失语一般说不出话，所有一切都被她压在喉中，最后缓缓咽下。

她从未见过这般的沈倾寒。

阴郁的，脆弱的，甚至...有些霸道的。

他不该如此。

若没有她，他将是岁月一隅里，最艳丽、最高贵的白色蔷薇，热烈而孤寂的绽放。

他会从曾许人间第一流的惊艳少年，变成一剑可挡百万师的风云霸主。

会是...

喧嚣红尘里，最瞩目的武林神话。

她的余光瞥向自己腕间的红绳，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任何承诺的话。

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她做不了任何承诺。

胆怯如她。

无力如她。

天煞孤星亦如她。

她最终只是回抱住他，留下一滴热泪，滴落在他的背，热烈滚烫。

他没有说话。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他们都还年轻。便将一切都交予时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