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话音落地，众人望过来，神色各异。

松野洋平凝声道：“你知道？”

他神色间终有凝重，他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着太多让人意外的地方。

沈约能进入这里，看似松野芳华的安排，也像是一个意外的契机，但实质上，沈约是靠自己的力量到达了这里！

——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

这两句话闪过脑海的时候，松野洋平道：“我自己或许都不知道我为什么惶惑？”

“松野先生不是不知，只是因为自己不能肯定。”

沈约淡淡道：“可自从我一进入房间，松野先生已经告诉了我太多的心意。旁观者清，因此我已经知道了。”

松野洋平下意识的收敛了表情。

“你问我们茶中是否有毒，不但是考验我们的诚意，还在考验合作的层次。”

沈约清醒道：“对你有戒心的人，进来不会轻易喝茶。只知道遵守规则，为寻求你的帮助，而表现的视死如归的人，不过是个无知的莽汉。”

松野洋平的眼皮微微跳动。

“这都不是你合作的对象。”

沈约清晰道：“你不会将赌注放在这两种人的身上。因此你一定要我的解释，才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需要的是个真正的帮手，而不是对你有威胁、给你带来更多麻烦的帮手。”

松野芳华内心颤抖。

初见沈约时，她只觉得这是个很有能力的男人。但此番再看，她突然觉得，这是个可以和父亲平起平坐的男人。

如果这个男人愿意，他甚至可以更高一等。

他没有更高一等，只因为他不愿意那么做！

“至于说冬日喝春茶，是松野先生对局面的第二重考验。”

沈约清楚的继续说道：“你不但需要真正的帮手，而且需要帮手能帮你看清大局。”

凝望松野洋平微微跳动的眼角，沈约道：“你需要得到的承诺是——这件事后，哪怕你得不到什么，最少也不要失去今日的局面和地位。”

金鑫内心很是认可——这是太多人的想法，拼一拼，还有退路，那不妨一试。

“可你又深知……你的算盘很难实现。”

沈约极为了然道：“你比我更清楚坂田横夫的为人，坂田横夫既然决定下手，帮我就是和坂田横夫宣战。祸根埋下，坂田横夫不死，那他就会和疯狗一样，不但继续找我和金鑫作战，而且会咬住住吉会不放的。”

望着面前的酒杯，沈约悠悠的说道：“均衡一被打破，要恢复平静绝非那么容易的事情。”

松野洋平端起了酒杯，却忘记喝上一口。

金鑫见松野洋平魂不守舍的样子，自己端过一杯酒，喝了一口，感觉有股暖意从小腹升腾而起，惬意的吁了口气。

沈约已经亲自操刀解决了这些问题，那就不需要他来做外围了。

不过他也知道，面对住吉会的老大，区区他一个金鑫还是不够份量。

一切的一切，只因为有沈约的存在，才变得水到渠成。

“你提及老大、老二的问题，就是因为你想做老大，可你又不想失去老二的位置。”

沈约接着又道：“但这又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你怎么能做老大，又坐在老二的位置上？”

看着有些触动的松野洋平，沈约悠然道：“华夏就有个皇帝，当了皇帝，又自封为大将军。结局就是，他没有当好将军，也没有当好皇帝。他的国家险些因为他而崩溃。”

松野洋平握着酒杯的手有些攥紧。

沈约目光清澈，盯着松野洋平，“这世上最无奈的事情，本是熬得住出众，却熬不住出局。”

松野洋平身躯微震，喃喃道：“熬得住出众，却熬不住出局？”

“文衡山熬到最后，虽是名满天下，但终究难改出局的命运。”

沈约清清楚楚道：“松野先生很喜欢文衡山的为人，却向往着唐伯虎的名扬。这就是你惶惑的根源所在。”

松野洋平的右手抖了下。

贵腐酒在杯中荡漾不休，琥珀金光般的颜色。

如同权利一样。

“你知道自己如果不理此事，那人生可能就会四平八稳。但你又知道，哪怕坂田横夫不找你的麻烦，你的人生也已经完结了。”

沈约冷静道：“因为在很多聪明人看来，一览无遗的人生，其实就和死了一样。”

松野芳华微有触动的模样。

“因此那些聪明人才会寻找各种刺激，希望让自己的人生活络起来，最少，他们希望让自己的人生，在外人的眼中，是丰富多彩的。”沈约似带着感触说道。

松野芳华越听越是讶然，实在不懂沈约如此年轻，怎么会懂得这些深邃的道理。

她爷爷说的道理，和沈约很是相近。

但那是爷爷积累了大半生的宝贵经验，沈约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对人生有如此清醒的认知？

“松野先生不想人生和死了一样，松野先生也知道眼下是难得的机缘，错过了这场机会，你只怕更没有向坂田横夫宣战的勇气。”

沈约剖析道：“你渐渐老迈，经验固然能成事，但勇气已然不再，人之困惑大抵如此。你惶惑，因为你知道机会不可再来，但你又舍不得你即将死去的人生！”

砰！

一声响后，松野洋平已将酒杯重重顿在桌案之上。

金鑫立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识货的，这是顶级贵腐酒，匈牙利托卡伊所产，号称酒中之王，王室之光。

再有钱也不见得能够喝得到。

这种酒本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看松野洋平的态度，他恐怕只有这一杯喝了。

酒水荡漾。

松野洋平紧紧的握着酒杯，看着酒水的激荡渐渐平复，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叹息道：“说的好，说的很好。”

嘴角竟露出丝微笑，松野洋平道：“熬得住出众，却熬不住出局……既然所有人都熬不过出局的人生命运，那何必还要瞻前顾后的浪费光阴？”

金鑫精神振作。

松野芳华那一刻有惊栗，也有激动。

她终于发现，男人之间的那种豪情，女人少能理解，偏偏又能打动女人的一颗懵懂心。

谁不希望自己仰慕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