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知晓武相公明早约他吃早餐后，陈大德这晚上翻来覆去的便睡不着，瞪大眼睛望着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月光，这些年的经历走马灯一般的在脑中闪过。

武德八年他便已经是从三品穿上紫袍了，可那场宫变后他却一贬再贬。

掀开被子坐起，对着铜镜看着两鬓斑斑的自己，其实自己还很年轻，五十不到，这几年蹉跎了岁月，浪费了七八年大好光阴。遥想武德八年他还朝披上紫袍的时候，是那么的意气风发，甚至也有过他日入政事堂白麻宣相的一日。

而这几年意志一点点消沉，

此次出使海东之行，没料到会遇到本早战死辽东的妻兄，更没料到会跟那位武相公接触上。

搓了搓脸，那颗心渐渐又火热起来，他不甘心就这样。

大舅哥都能再翻身，他又何不能？

明早见面，该说些什么？

也许可以聊聊岭南，他在那做过一任四年刺史，对岭南也算比较了解。或者聊高句丽，聊那些遗落的老兵，他是职方司郎中，此次又是使者，也算本职，武相公是挺关注这些的。

实在睡不着，便干脆点了油灯，拿出纸笔，砚台里添水，拿起墨条研开，提起蘸墨，铺开纸写了起来，一写便到天亮，洋洋洒洒写下近万言，有关岭南有关辽东等等，

看着天光大亮，陈大德却依然十分兴奋，伸个懒腰，踱了几圈，再拿起写的文章细看了两遍，郑重收起，能不能再得重用，就看这篇文章能不能打动武相公了。

随从打来水，陈大德洗漱更衣，心情不错的他甚至还哼着小曲。

对着镜子还特意把胡须修饰整齐，再三检查了一遍全身，然后满意的出门赴约。

武相约他在蓬莱阁吃早餐，

这里风景很好，可以把港湾码头一览眼底，

陈大德比武怀玉还先来，等了会武怀玉到了，还带了些海鲜。

“码头的鲜货，渔民打回的第一批渔获，”

怀玉把海鲜交给刺史府的当地厨子，

“海肠捞饭、鲅鱼饺子、海蛎子煎、凉拌酸辣昆布丝，可惜夏天过去了，要不海蜇汤是必不可少的，”厨子看着带来的鲜货马上就安排好了。

“就这几样吧，有劳了。”

厨子动作很快，在下面很快做了送上来，

渤海湾常见的海肠，看着似乎有点不雅，但吃起来确实极为鲜美，对于本地渔民来说，这玩意太寻常了，鲜的吃不过来又不好储藏，便晒干了，或磨成粉，有很好的提鲜效果。

武怀玉记得这玩意在后来，已经几百块一斤了。

满满一大盘海肠捞饭，加上韭菜炒的海肠炒的火候刚好，很有嚼劲，却又不会嚼不动，选的米也很好。

鲅鱼水饺个头极大，用的也是今早刚捕捞上来的鲅鱼取肉，然后添猪肉一比一混合摔打上劲后，加入葱姜水搅拌，又添入了酱油盐等调味，

现揉面粉擀的皮，

夹一个份量十足的鲅鱼饺子，咬一口，皮很筋道，里面的肉馅鲜嫩多汁，吃不出半点腥味来，

馅里还加了点韭菜，真是鲜香十足。

怀玉称赞不已，问厨子，“这鲅鱼饺子是我吃过最鲜美的，应当也有些诀窍吧？”

“鲅鱼要买鲜活的，买不破肚、表皮光滑、鲜亮的，鱼越新鲜，做出的饺子味道越好，还有就是一定要把鱼刺去干净，要一比一添加猪肉做馅，猪肉得尽量挑肥点的，这样能使馅更滑口也汁更多，添点韭菜效果更好，”

其它的诸如加葱姜花椒水这些，倒是做饺子的惯用手法，煮饺子时点两次水，也是一样。

“嗯，关键还是得鲅鱼新鲜，好的食材最重要，”怀玉笑道。

登州确实有不错的海鲜资源，

前几年杜如晦公子在这边捕贼，结果还被针梁鱼把脚筋挑断成了个瘸腿呢，那位公子回京后重金悬赏捕获针梁鱼的办法，找到了倒刺钩等办法，让向来好吃却难捕的针梁鱼也成为登莱渔民餐桌上一道常见菜了。

海蛎子煎也很美味，新鲜肥美的生蚝肉，加入鸡蛋拌上耐烦，加入大把的葱花，在铁板上煎，多放油，煎的滋滋冒响，一面煎好翻面再煎，煎到两面金黄微焦，

这时趁热吃口感极好，外面香香脆脆，里面的海蛎子却是鲜嫩多汁。

凉拌的昆布丝，也是酸辣可口，十分开胃。

这早餐，武怀玉和陈大德都是吃的极为满意，甚至吃的有些太饱了，实在是都太好吃了。

陈大德是河东人，家乡最有名的是桑落酒，那里靠近黄河，黄河鲤鱼倒是常吃，红烧黄河鲤，鲤鱼焙面、鲤鱼鱼脍，甚至还有活烧鲤鱼等名菜，

但这海鲜确实感觉更鲜，在长安都难得吃上啊，虽也有人会用铜箱加冰等手段快马送海鲜到长安，可不是一般人吃的起，或吃的到的。

如这般放开肚皮敞开吃，还真是难得。

撤下碗盘，

泡了壶茶，

陈大德也抹干净嘴，然后掏出了昨夜辛苦写下的万言书，

武怀玉接过翻看，有不少干货，当然陈大德的字写的也很不错，满篇行书，颇有几分王羲之的风范，

他便跟陈大德当面讨论了上面的一些内容，聊的很投机。

陈大德也没藏着掖着，借机表达了番自己的志向，希望能够追随武怀玉为国家做些事情。

“陈公这次出使海东，任务很重啊，用心把这件事情办好，回朝后要是愿意来岭南的话，我愿举荐陈公先到邕府或桂府下任一州刺史，若是来我这做个副使也行，”

武怀玉身兼数使，观察使、经略使、盐铁使、屯田使、都团练使、押蕃使等，安排个副使是很容易的，协助分管一块事务，陈大德也有这个能力。

陈大德听了后心潮澎湃，立马起身，躬身叉手向怀玉一拜，“承蒙武相不弃，大德愿听安排。”

事情就算谈定，以后陈大德就算是武怀玉的人了。

“阿郎，阿桑姑娘来了。”

怀玉点头，陈大德这时也便起身告辞，怀玉送他到楼下，跟他又交待了几句出使海东的要点。 楼下，

阿桑站在那，今日的她换了一身时下流行的石榴红襦裙，足蹬丝履，披一条明黄披帛，风大，还加了件半臂。

圆领的上襦很短，下身长裙的裙腰直接束在腋下，烘出丰满的线条，多幅石榴红面料，也是把她整个人修饰的极为苗条高挑。

她还画了妆。

两条柳叶红眉，一双水杏大眼，红润饱满的唇涂了口红更加艳丽，还弄了个挺精致的发型，上面插着钗和梳子······

她站在那，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好像是个新娘子。

陈大德看到侄女这模样都有些惊讶，与先前相比好像两个人了，之前那个只是小家碧玉的温柔，而这个却已经有点艳丽动人了。

他微微一笑，这样的姑娘武相也无法拒绝吧。

“你今天格外漂亮。”怀玉称赞她，“还没吃早餐吧，我让厨子给你留了，鲅鱼饺子、海蛎子煎、海肠捞饭、凉拌昆布······”

领着心情激动又紧张的姑娘上了阁楼，

面朝大海，鲅鱼水饺。

在青海浦附近长大的阿桑对鲅鱼、海肠等这些倒不陌生，不过也吃的眼睛放光，“比我以前吃的好吃多了。”

毕竟是专业大厨。

“能得到沿海当地人如此称赞，那厨子手艺确实很好了，我打算在登州开樊楼分店，到时就聘那厨子来当樊楼大厨，主做海鲜。”

姑娘吃饭，样子也很好看，餐桌礼仪保持的很好，董腾从小教导的好，哪怕老董沦落，娶了高句丽游女，可也还保留着祖上耕读传家留下来的那些礼仪规矩，并传给儿女们。

怀玉看着这姑娘，年轻，美丽，而且也挺聪明，她对自己有着一份特别的感情，可以说是心怀感恩，也可以说是仰慕强者，或是爱慕才华，这些混合在一起后，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她彻底沦陷了。

哪个少女不怀春啊。

何况武怀玉这样的条件，那真是梦中情人的标准，要知道武怀玉如今就算在长安，那也是许多贵族少女们的梦中情郎，还有许多贵妇也暗里迷恋着他呢。

怀玉捧着茶杯，

“听说你以前就帮家里打理青泥浦的铺子，那铺子做什么买卖？”他笑问。

“就是个杂货铺子而已，”

“有没有兴趣留在登州，帮我筹建樊楼，等开张后，伱做个管事帮忙打理？”

鲅鱼饺子突然就不香了，

阿桑放下饺子，呆坐在那，突然眼睛就红了，大颗大颗的掉珍珠，

“别哭，”

怀玉伸手帮他擦拭眼泪，肌肤相接，她整个人好像定住，脸迅速的红了起来，一片嫣红，

“你真想跟着我？”

她终于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可我现在一妻九媵二十妾了，说实话，这么多妻妾我平时都无法很好顾及，有时可能一个月才能顾上一回。”怀玉说的直接。

阿桑明白意思，脸更加通红，可她目光却很坚定，

犹豫了下，她伸手抓住怀玉帮她擦泪的手，按在自己脸上，目光直视怀玉，“我此生就想跟着相公，就算没名没份做个婢女也愿意。”

如此情意，无法辜负。

武怀玉微微一笑，“好，一会我和你去见你阿郎，送上娉礼，然后你便随我去广州吧。”

妾通买，所谓娉礼，其实也就是买妾之资。

双方签订一份婚书，也就是纳妾之契，这事就定了。

妾的地位还是很低下的，按唐人风俗，董腾把女儿给武怀玉做妾，两家其实都不算姻亲，董腾也不是武怀玉的丈人。

老董自是满口同意这事好事，阿桑的生母，那位汉人之后的妾侍也不舍的答应了，

怀玉推辞出发，

摆了热闹的酒宴，宴请登州官将，也还邀请了那些隋老兵们参加，

陈大德算是媒人，淳于风、方大德、长孙帅、朱子奢算是证婚人。

秦琼和董腾做为男女方的长辈，接受了敬茶。

仪式完成，怀玉还让长子承嗣喊阿桑姨娘，阿桑则恭敬的还礼，尊称承嗣大郎。

“董叔先带家人回蒲州老家安顿，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董叔也还年轻，若是还有意出来做点事，可以来辽东，若是想安享晚年也好，家中子弟若是想做事，也尽管跟我说，我来安排。”

武怀玉对老董也是很大方，这话让老董更是高兴，连声说谢。

他老家还有二子二女，这辽东又带回来一堆儿孙，他倒是无心仕途了，但确实也希望能够给儿子们安排。

武怀玉给董家的娉礼是两匹马两头牛，还有一百贯钱一百匹绢一百匹布，这个纳妾礼已经不少了，甚至有些豪华。

如今武怀玉还愿意帮董家安排子弟，老董哪还有不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