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一老一少都坐了下来。

陈益虽然怀疑娄美英，但出于对老人的尊重，并没有刻意针对她，希望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获取更多关于高小菲未知的线索。

“就从……火灾发生之前开始聊吧。”陈益起了个头。

娄美英深深叹了口气，内心百般不愿回忆，此刻也只能无奈继续这个话题：“那是……小菲上小学的时候吧。”

小学？

陈益微愣，打断道：“娄女士，您记错了吧？火灾发生的时候是在初中。”

“初中吗？”娄美英茫然，“那应该是初中吧，我也记不得太清了。”

陈益明白对方的意思，初中学坏和大学学坏是两个概念，前者顶多局限在校园，被长辈指指点点，而后者发展起来，会严重的多。

她后悔，她崩溃，她撒谎说蜡烛不是自己点的。

娄美英：“不是说中毒死的吗？”

陈益打量房间陈设，偶尔翻动物品，随口问道。

第三种可能，娄美英一开始不知道火灾是高小菲引起的，后来知道后非常愤怒，长期利用饮食让高小菲铁中毒，发现作用不大后，改为毒性猛烈的三价砷。

此话一出，气氛沉寂下来。

陈益判断高小菲之所以变得叛逆，弟弟在其中应该占据一定的原因比重，这不是重男轻女，而是对小儿子的偏爱，性别换过来也是一样，二胎三胎家庭很难一碗水端平，主要看父母怎么处理。

陈益：“现在这些东西还有卖的吗？”

几人走出卧室准备离开，陈益走在最后面，对石怡青的母亲道了声谢。

陈益没有再说话，边走边看边查。

“陈队，怎么了？”秦飞开口。

娄美英还是没明白陈益的意图，权当对方在闲聊，她转移视线看向窗外，口中说道：“都是孩子，我不恨，浩浩也好，小菲也罢，命啊，和他们没关系。”

陈益关注娄美英的表情反应，不像是装的，那场火灾是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不会记错时间才对。

陈益微微点头，闲聊起来：“这么多年带着高小菲一个人，过得挺难吧？”

几人目光微凝。

陈益知道这个地方，距离市区不远，大概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车程。

第二种可能，娄美英不知道火灾是高小菲引起的，但有过怀疑，无法接受家人死亡，将愤怒转嫁到高小菲身上，长期利用饮食让高小菲铁中毒，最终换为三价砷杀了她。

照片上，大家都笑得很开心，可惜现在已经支离破碎。

女子的态度有了冷漠：“随便吧。”

至少在当前所有人还活着的时候，不可能。

怀疑这个词很微妙，往前一步就是确定，也许娄美英已经知道是高小菲点燃了蜡烛，却撒谎说不清楚、无所谓。

陈益：“出在眼神的变化。”

诸葛聪连忙询问：“陈队，问题出在哪？”

“当时高小菲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但他的关注点开始转移。

陈益知道，这是要送客了。

房间容纳七个人多少显得有些拥挤，夏岚和林辰他们留在了外面。

“陈队，娄美英那边……有发现吗？”程汉君在后面小声问道。

父亲终究是父亲，就算生活中有所偏向无法避免，但在紧急关头，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拯救自己的女儿。

“以前农村里有那些毒性比较强的药？”他继续开口。

精神收到重大打击，情绪波动剧烈，时间长了会导致心理状态异常，可能会出现记忆障碍等问题，诱发老年痴呆。

但这些事情睢城警方已经查的很清楚了，高小菲校外没有人际关系，她就是一个父母双亡、普普通通的大四学生，没有和任何人结过很大仇怨。

有岁月，有温馨，非常整洁，墙壁上挂着几幅旧时的照片，那是和家人的合影。

最有可能的，就是高小菲。

第四种可能，娄美英一开始不知道火灾是高小菲引起的，后来知道后非常愤怒，长期利用饮食让高小菲铁中毒，只是惩罚，但从没想过杀了她。第五种可能，娄美英没有怀疑过高小菲，慢性铁中毒和砷中毒都和她没关系，祖孙之间相处非常和谐。

陈益摆手：“算了，还没到那一步，今天只是初步了解，走吧。”

娄美英：“不知道，可能有吧，自从搬来城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他站起身。

陈益：“什么毒知道吗？”

陈益：“那要是高小菲撒谎了呢？”

听到砒霜的时候，陈益捕捉娄美英的表情变化，未发现异常。

几人闻言诧异，面面相觑，也都抬头看向刚才去过的楼层。

厨房那边，女儿听到了娄美英的哭泣声，快步走了过来，看着自己母亲的情绪有些失控，她皱起了眉头。

娄美英：“差不多吧。”

刚才，石怡青母亲双瞳中的悲伤和无奈有了瞬息间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扑面而来的阴郁。

说完，她蹲下身安慰娄美英，渐渐两个女人都开始流泪。

房门缓缓关闭，陈益下意识回头，在房门还未完全关闭的时候，通过狭窄的门缝和石怡青母亲有了最后的短暂对视。

娄美英转头看向陈益：“年轻人，现在问谁点的蜡烛还有意义吗？火灾已经发生了，这姐弟俩到底是谁的过错，无所谓。”

不同嫌疑人无法做到一视同仁，对警察来说司空见惯。

为什么难过？

父母在乎弟弟不在乎自己，父母给弟弟过生日却不给自己过？

“不用了，非常感谢，我可以去娄女士的房间看看吗？”

娄美英如数家珍：“毒鼠强，百草枯，敌敌畏，砒霜……”

“有发现吗？”

可能性很多，念头在陈益脑海中闪过，最终发现一时间无法判断哪种可能性比较大。

娄美英：“小菲说不是她点的，那肯定是浩浩了，小孩子都喜欢玩火。”

陈益没有在意，每一起案件面对受害者家属是必须经历的过程，正如周业斌曾经所说，不要共情，只管查案，把自己当成查案的工具人，人间疾苦永远也不可能望到尽头。

娄美英闭上双眼，眼角有了泪花涌动：“是他爸爸把她救出来的，她的卧室离门口最近，救出来后她爸爸又跑回去救家里的母子，三人都没有再出来。”

陈益：“在什么地方烧起来的？”

简短的对话所得到的信息并不多，有一点很重要：娄美英似乎怀疑那场火灾是高小菲引起的。

娄美英：“哦……我想起来了，记乱了，是初中，上小学的是浩浩。”

那是一个初中孩子在极度恐慌害怕之下，鬼使神差的自我心理保护。

当年的高小菲是个叛逆少女，假话肯定熟练的很，别说叛逆了，就算是品学兼优的孩子，也不能保证所说的都是真话。

至此，陈益对整起事件的全貌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断。

来到娄美英房间，陈益接过秦飞递来的手套，此时诸葛聪他们已经从高小菲卧室离开，跟着走了进来。

是……老年痴呆的症状吗？

娄美英一儿一女，火灾死了一个，现在只剩下外面那一位了。

来到楼下，陈益习惯性掏出香烟点燃，回头看了一眼娄美英家所在的楼层，若有所思。

这种目光熟悉的很，陈益在不少罪犯身上见到过。

陈益：“是晚上没错吧？”

娄美英：“那天是浩浩的生日，可能是蜡烛失火吧，消防说是蜡烛先烧起来的。”

“当时火灾发生的原因是什么？”陈益询问。

画面变化，深夜里，高小菲走出卧室来到客厅，自己坐在那里点燃了生日蜡烛，非常难过。

“您觉得，高小菲的死是怎么回事？”陈益转移话题，不再聊那场火灾。

儿子和女儿是一样的，都是孩子，没有任何的区别，他可以用生命，换取姐弟俩的平安。

“您知道高小菲是怎么死的吗？”陈益问。

陈益抽了两口烟，说道：“石怡青的母亲好像有点问题。”

陈益和她对视：“有意义，高小菲还活着，并长大成人。”

他继续和娄美英聊火灾。

“小菲生日的时候，全家也会给她庆祝吗？”画面终止，陈益发问。

娄美英：“南水阳村。”

尤其是在她越来越叛逆，越来越不听话后，她感觉周围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所有人都对自己有偏见。

诸葛聪回答：“没有，一切正常。”

娄美英叹气：“哎，难又怎么样，我必须好好把她抚养长大，闺女平时也经常来看我，好在小菲很争气考上了大学，都快要毕业了……”

娄美英摇头：“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人了，我能知道什么呢？小菲在外面的事情我也不清楚，真担心她是不是变得……和小时候一样。”

从娄美英的状态看，还是比较正常的，就算有老年痴呆征兆，也不是太严重。

娄美英面露疑惑，似乎没明白陈益想表达什么意思。

对于这个问题，娄美英沉默几秒，说道：“浩浩吧。”

说的直白点，娄美英活了大半辈子了，吃过的盐比自己走的路都多，若真是本案嫌疑人，并不好对付。

不到一秒钟，房门彻底关上，但陈益的眼神却眯了起来。

“如果是高小菲造成了火灾，您恨她吗？”陈益提出假设。

“要不要……带回去审审啊？”诸葛聪迟疑。

火灾发生了，高小菲从睡梦中惊醒，火势已经非常大无法控制，父亲毫不犹豫的将她抱起冲出火海，用身体抵挡无情大火，最终高小菲只是胳膊受到了烧伤。

陈益不知道娄美英是演技好还是和此案无关，警方在试错的过程中，不能被情感所左右，心要狠。

说到最后，娄美英情感压抑不住，眼泪流出。

娄美英：“我记得是客厅。”

“警察同志，晚上要在家里吃饭吗？我出去买点饭菜。”

诸葛聪没听懂。

陈益走了过去，有高家人直系合影，还有高家人全家的合影，包括石怡青父母在内。

第六种可能……

陈益脑海中开始自动构建火灾3D模型，夜晚所有人熟睡之后，客厅里的蜡烛开始燃烧，偶然因素点燃了起火源，火势开始蔓延。

孩子的心，是非常敏感的。

能想象的到，如果那场火灾是高小菲引起的，那么当她看到父亲义无反顾救了自己，看到父亲葬身火海，心中悔恨是何等强烈。

陈益：“您怎么知道的？”

陈益：“您老家是哪个村的啊？”

当天晚上，悲伤哭泣的高小菲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到客厅，点燃了剩下的蜡烛，怀念爸妈曾经偎依在自己身边，给自己唱生日快乐歌。

陈益：“大晚上的蜡烛燃烧，谁点的？”

不论是舍友还是表妹，都只停留在矛盾层次，说杀人……真的不至于。

高小菲有过慢性铁中毒的经历，这里要延伸出多种可能。

娄美英：“对。”

石怡青的母亲？

她好像和此案关系不大啊。

第一种可能，娄美英不知道火灾是高小菲引起的，但有过怀疑，无法接受家人死亡，将愤怒转嫁到高小菲身上，长期利用饮食让高小菲铁中毒，人不是她杀的。

娄美英：“小的时候每年都过，我和他们一起，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娄美英代替儿子继续抚养高小菲。

如果那场火灾和高小菲有关系的话，那么娄美英的动机就很充分了。

陈益：“小的时候是多小，初中之前？”

陈益没有在意，说道：“的确是初中，那时候高小菲比较叛逆。”

自从浩浩出生后，高小菲所受到的关注关心越来越少，她生气，她嫉妒，她讨厌这个弟弟，同时她也难过，爸妈已经很久没有给她生日了。

陈益继续说道：“高小菲的过往是调查薄弱点，她的长辈也是调查薄弱点，我们基于怀疑一切的原则，还是需要多方了解一下。”

那么问题来了，蜡烛是怎么凭空燃烧的，生日过完后大家都睡了，肯定有人点燃了蜡烛。

至于撒谎……

娄美英摇头。

高小菲安全后，父亲再次冲进火海，再也没有出来。

当高小菲父母发现家里失火的时候，已经无法控制火势，全家除高小菲外，全部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陈益犹豫，放弃了去诈一诈娄美英的打算。

陈益摇头：“暂时没有，娄美英记忆的准确性出了点问题，反应倒是挺正常，关于那场火灾，和高小菲有关系的可能性很大。”

浩浩是高小菲的弟弟。

九年前来到浩浩的生日，全家购买了蛋糕蜡烛为浩浩庆生，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高小菲。

人间无疾苦，那是太过美好的愿景。

“先回市局，诸葛聪，去把石怡青全家的资料调出来，尽可能详细。”

诸葛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