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议论纷纷。水清浅微微惊讶，听得玫嫔道：“这时疫怎么会传到琉璃烟楼来？之前有一例，是尚宫局的晴妍，不是被隔离开了吗？怎么会传染出来呢！”

玫嫔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宫女忽然晕倒在地，众人都连忙往后退去，唯恐避之不及，独独水清浅跪着没有动。有人进去通报了，立即出来一个戴着口罩的太医，还没靠近宫女，就连连大呼道：“快！快把她抬进去！她也得了时疫！”

顿时一阵恐慌，浣粼拉了拉水清浅：“娘娘，我们快躲躲，这时疫会要人命的！”水清浅道：“浣粼，你回红鸾殿去，本宫暂时不会有事，你最怕时疫了，你回去。”

“水——清——浅——”

她抬头看到南宫羽怒发冲冠地站在了门口，火冒三丈地瞪着她，那狰狞的神情似乎要将她活活撕碎。她道：“皇上，这是时疫，不是臣妾的错……”

“啪——”他冲到她面前甩起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众人大惊。

南宫羽道：“朕以为你是块料子，朕以为你可以信任，没有想到，你和其他女人一样，机关算尽！”水

清浅抚了抚通红生疼的半面脸颊，委屈的泪水缱绻在眸底，她问：“臣妾如何机关算尽了？臣妾做了什么？你说，你说啊！”最后一句话，哭喊着出来，声音在琉璃烟楼外飘散。

“夕瑶说，你宫里的宫女给琉璃烟楼的宫女送了一件衣服，然后那个宫女就有了些症状，马上她也感觉身子不适，夕瑶向来博识，知道自己染了时疫，才夜半到红鸾殿找你讨要说法，你见事情败露，想杀人灭口，现下，琉璃烟楼中的时疫即将扩散开来了，你满意了？”

南宫羽甫一说完，水清浅道：“臣妾从来没有让红鸾殿的宫女给琉璃烟楼的宫女送给衣裳，即使有，一件衣裳，怎会致命？”

南宫羽喊道：“来人，去红鸾殿把银儿带来！”

“银儿？”水清浅不可置信地握着旁边浣粼的手，问，“银儿怎么会……本宫从没有让她来过琉璃烟楼啊……”浣粼忽然想起了白日里的事儿，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一切，都早有预谋。

戚妃问：“皇上，那一件衣服有何不妥之处？”

“刚刚那个晕倒的宫女，就是琉璃烟楼中第一个感染时疫的人，你们去她的衣服上看看，就知道了。”虽是如此说，但没有人敢上前，南宫羽冷哼一声，继续道，“衣角上有‘晴’字，夕瑶证实是尚宫局的晴妍的衣物！银儿对这个宫女说是她姐妹送给她换洗的，也没有在意，水清浅，如此说来，你是知道后宫早有时疫，你知情不报，还借此害人，两罪并罚，朕绝不姑息！”

“皇上，”玫嫔连忙站出来道，“皇上，若浅妃娘娘有心害人，怎会派自己宫里的宫女来做这件事？浅妃娘娘不是糊涂人，怎会如此疏忽。况且，宫中时疫一发，不且是红鸾殿知晓而已，人人都不敢告诉皇上，而浅妃娘娘是怕皇上忧心啊，向来法不责众，这‘知情不报’是万万不可成立的啊。”这一句公道话，在场只有玫嫔敢说。

戚妃笑道：“若是浅妃娘娘故意如此，事后借用玫嫔妹妹的这一番话脱罪，倒也是十分高明的。”

南宫羽道：“你们通通都住口！”

水清浅跪着他跟前，缓缓而言：“皇上，若真要论起罪来，请皇上彻查——乾清宫碧露茶一事，宋锦苏绣一案，封妃大典个中细节，今日有人栽赃臣妾之辱，还有……”她抬起了头，目光坚定，“太后娘娘毒害皇上一案！”

南宫羽一怔。

旁边的人都交头接耳。“什么？太后毒害皇上？”

“怎么会呢……不可能的……”

“皇上可是太后的亲儿子……”

“皇上还不知道吧，太后在皇上的乾清宫施了‘天色一米’，此毒是慢毒，只有日日月月年年长坐乾清宫的人才会受到迫害，皇上勤政，处理政务时又不喜旁人在侧，所以，首当其冲，中毒的就是皇上……”她幽幽地说着，没有顾及玫嫔焦虑的神情——且不说这事是不是真的，在调查之前，水清浅就该被斩首示众。因为她，检举太后，是大不敬。

南宫羽的眸子里闪过千军万马，他掩饰住一丝受伤的情绪，环视了一圈，咆哮道：“看什么看！来人！锦衣卫，锦衣卫！把浅妃带下去，听候处置！”

他转身的刹那，她分明看到了他的颤抖，一代帝王，踏着手足的尸体登上了皇位，却在听到自己最孝敬的母后处心积虑要置他于死地的时候，心里脆弱得如同受伤的牛犊。他早已感觉到了自己身体里长年累月积淀下的毒，所以，南宫琉为他找到了天山雪莲来清毒，他毫不犹豫地把雪莲给了她，她却告诉了她这样的事实。“皇上，你可以去岑太医的医馆看看，那里，可是藏着天色一米，岑太医把它藏在暗格之中，作假不得。”

“妹妹！”在南宫羽再次发怒前，玫嫔跑到水清浅前赶紧道，“妹妹，你别再惹皇上生气了，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对妹妹没有半分的益处，妹妹何必揽在自个儿身上呢？”她悄悄望了眼南宫羽，轻轻嘱咐：“妹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若再放肆下去，姐姐也救不了你啊。”

水清浅仰头苦笑，不作理会。南宫羽震怒，一抬手，道：“来人——”“是！”

夜色朦胧，后宫中又是一场惊涛骇浪，南宫羽命太医给在场的人全部都检查了一遍，染上疫症的都隔离开了，另外，琉璃烟楼的所有人都不得在宫中走动，晓谕六宫。

琉璃烟楼外，各个太医都在忙着煎药把脉商讨着改良药方，宫女们忙忙碌碌，气氛紧张。

红鸾殿中一片浮躁，听闻方才南宫羽将水清浅打入了冷宫，上下宫人都自谋出路，去内务处打点疏通，才三更时刻，已是人去楼空。

南宫契打开大门，正要出去，甄怜容道：“皇……主子，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救我娘！她没有伤人，她也没有施诡计害人！”

“你去了有用吗？银儿被召去了，回不来了，你去了，别说回来，你可能命都没有了！浅妃娘娘在去琉璃烟楼之前，把你托付给我，就是怕你一时冲动现了身，你是什么身份？你是南宫羽的哥哥，是被废黜的皇帝啊！主子，你不能去，你会被南宫羽杀了的！”

南宫契冷笑道：“你们都说我是皇帝，我若是他的哥哥，我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我只知道我要救我娘，我要救她！”

他向外走去，头也不回，甄怜容立即追了上去，却见南宫契忽然止步，越过他，她看到了月光下一个老妇人热泪盈眶地望着他。

“娘……”

天气晴好，花开正浓，戚妃和纤嫔、郝婕妤正在御花园中赏花，一群宫女都被打发得远远的。纤嫔道：“入春连续着下雨，今日倒是个好天，而且啊，人逢喜事精神爽，感觉一切都格外的舒心。”

戚妃笑道：“妹妹说的极是，浅妃被打入冷宫，真是再好不过的了，她原本就是山野草民，无缘无故封了妃，还胆敢去招惹皇后娘娘。现在皇后被禁足，夕瑶危在旦夕，浅妃已废，玫嫔也连带着受了冷落，这宫里头能说上话的还不是我们姐妹。”

郝婕妤担忧地问：“那浅妃要是死灰复燃，那该如何是好？”

她们边说边走到凉亭内坐下，纤嫔道：“怎么会呢，她把皇上的心头肉夕瑶伤成了那个样子，皇上一看见夕瑶，就会想起是水清浅害的，恨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放她出冷宫。皇上这几日衣不解带地在琉璃烟楼帮忙研究药理，皇上虽不精通医术，但可以帮忙翻阅古籍，这样的心，可不仅仅只是为了京城的老百姓，要我说啊，他更是为了夕瑶，借着研究夕瑶的病情来研制药方造福子民为幌子，真是感人。”

“是啊，这是太医的事儿，何时落到皇上身上了啊。”

戚妃嘴角上扬，故作神秘道：“你们真的以为……那件宫女的衣裳是浅妃派人送去琉璃烟楼的吗？”

“难道不是吗？”说毕，纤嫔看着戚妃的神色忽的恍然大悟一般，“难道……难道是谁设计陷害的……不会是……”

“哼，是本宫做的，本宫就是要她从天上掉下来。虽然，夕瑶回宫后，皇上一直都不见她，但夕瑶与皇上的情份还在，只要夕瑶在一天，就挡着本宫一天，看着浅妃圣宠正浓，本宫就借着水清浅这个眼中钉除去夕瑶这个肉中刺，皇后娘娘亦是一直想除去她们的，但被浅妃和玫嫔先下手缚住了手脚，皇后做不到的，今日，本宫做到了。”戚妃得意地抚了抚头上的珠钗。

纤嫔奉承道：“娘娘真可谓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啊。”

“是啊是啊，我们望尘莫及。”

纤嫔眼珠一转，心里也暗暗地打起了如意算盘。

水清浅被关押在了偏僻的凝夙轩，浣粼和银儿被杖责了三十后，南宫羽宽大处理，将浣粼遣到了戚妃宫里，将银儿遣到腾云阁服侍。

她站在庭院中，手指轻轻拂过院子中间的那棵巨木庞大的根，慢慢往上看去，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柔柔暖暖的。她自嘲道：“这里果真是冷宫，太阳再好，树木也不抽芽，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春风也拂不进来……”

她一转身，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宫人装的女子站在门口，手中提着一只红漆宫篮，平静地望着她。

“夕颜……”

夕颜走了过来，道：“娘娘，冷宫里的饭菜不好入口，奴婢给您送来的奴婢亲自做的小菜，还是那几样，冬笋肉丝，宫保虾丁，糖醋尖椒，冰糖肘子，都是娘娘平日里最爱吃的。”语气，及其自然，却恍若隔世。

水清浅鼻尖一酸，背过了身，轻轻地问：“夕颜，你不恨我吗？”

“恨？为什么要恨？”夕颜淡淡一笑，走到石桌前，弯下腰把篮中的小菜一一端出来，“夕颜在哪里伺候，都是在为皇上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