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岱半合着眼，视线落在远处天际线边的夕阳余晖。

过往和洪小野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依次浮现。

她的笑容、她的眼泪。

她的乐观坚韧，她的逞强与倔强。

她喊他陈医生时，眼底亮起的小星星。

她得意时，眉眼飞扬的样子。

她难过时，委屈无措的泪眼……

陈青岱叹了口气，缓缓合上双眼。

他周身几乎陷入虚无，不痛、不痒、毫无知觉。

只有腕骨内侧，青山盖住的那条疤，此时隐隐作痛。

那时，和现在是一样的感觉。

如同飘在云端，又像坠入海底。

不同的是，没有血液黏腻的触感。

清清爽爽的。挺好。

陈青岱的思绪飘浮到服务区上空。

他跳出这具已然麻木的肉身，俯视着周遭的一切。

他看到“自己”轰然倒下，看到李雷惊愕无措的眼神，看到孙萌撕心裂肺的呐喊，看到周围人迅速围拢过来，指着“自己”，惊呼着，惋惜着。

惋惜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感觉越飘越高，视野范围越来越大，那个躺在地上的“自己”却越来越小。

小到如同一个婴儿一般……

再次醒来时，陈青岱觉得浑身每一处都在痛。

尤其是手腕和脖颈，胀痛难耐。

他试图动一动僵硬的脖子，一阵刺痛突然袭来，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脚步声应声响起。

“陈医生，你醒啦？”

一身护士服的孙萌行至床边，一脸惊喜，把点滴的速度调慢了些。

“现，在……”

孙萌连忙说：“现在是周一下午三点多，你昏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快吓死我们了！”

陈青岱微微停顿片刻，挣扎着要起身。

浑身的骨头都像散架了一般。

左手撑住身体的那一瞬，手腕一阵剧痛，他又重重跌回床上。

“诶，你干什么啊，好好躺着！”孙萌忙帮他调整好姿势，宽慰他道：“你现在还不能起来。放心，手术都安排给别人了，没耽误病人。”

陈青岱稍微安心下来。

又听孙萌回头扬声道：

“还坐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李雷的脸出现在陈青岱眼前。

比起先前的愤怒，现在他的脸上充满歉疚。

“醒了？”

李雷的嗓子就像被砂纸摩擦过，粗粝艰涩。

“少废话。这就交给你了，你看着点他的点滴，给他喝点水，少量多次啊。”孙萌交代着，“我先忙去了，有事喊我。”

走之前，狠狠瞪着李雷，“你再敢对我们陈医生下黑手，就算我不弄死你，全医院的医生护士也不会放过你哦。”

李雷：……

病房门咔嚓合上，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各自沉思。

李雷别过脸去看向窗外，陈青岱则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李雷轻咳一声，打破尴尬：

“渴么。喝点水？”

“不用。”陈青岱说。

“哦。”李雷闭了嘴。

又过了很久，他再度开口：

“手表给你擦干净了。那什么，我……就在外边沙发，你有需要就吭声。”

说完，他把手表放到陈青岱枕边，转身就要走。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青岱。

昨天傍晚，在那个几百公里之外的服务区，他差点掐死了他。

他那时情绪上头，全然顾不得周围的声音，满眼都是陈青岱平静的面容，胸口撕裂般疼痛。

他真替洪小野不值。

洪小野杳无音信，她爱到骨子里的那个男人，却可以如此平静淡然。

哪怕他的命捏在别人手里，也激不起他丝毫心绪。

他就这般冷血么。

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直到周围惊呼声几乎震耳欲聋，看着陈青岱垂下的脑袋，李雷才惶惶然松了手。

而那时，陈青岱已经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比他倒下更为骇人的，是他腕间汩汩流出的鲜血。

鲜血很快没过手表，染红了地面，与最后天边最后一丝夕阳遥相呼应……

李雷懵了，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一瞬间划破手腕的。

后来抢救完之后，他才听说，他们在陈青岱随身带着的钢笔笔尖上，检测出了他的血液成分。

伤口很深，快要见骨。

不幸中的万幸，创面不大，不到一厘米。

笔尖刚扎进去，他就晕死过去。

“小伙子，我们还得感谢你啊。”陈青岱被推到病房时，主任拍拍李雷肩膀，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道：“你但凡手上的力道轻一些，他没那么快晕过去，他这命也就搭在自己手里了。”

李雷汗颜，无地自容。

“我自认……并没有欺负她。”

身后，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李雷瞬间拉回思绪，回头看陈青岱。

此时的陈青岱面色苍白如纸，几乎能看到细小的毛细血管。

服务区里，他怎么也不愿给出的答案，现在却摆在眼前。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告而别。”

陈青岱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唇角微微颤抖。

“前一天，是她的生日，一切都很好。第二天……”陈青岱艰难地喘了口气，继续说道：“第二天我照常来医院上班，她的电话，就打不通了……咳咳！”

说完，陈青岱剧烈咳嗽起来，震的前胸后背疼痛难忍，脖子像被人拿着一把锯子，反复拉拽。

尖锐的疼痛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内脏搅在一起，几乎都要从喉咙里咳出来！

李雷立马走上前，拍他的后背。

良久，房间才又归于寂静。

李雷倒了一杯温水端给他，陈青岱就着他的手喝下，说了句谢谢。

“没有任何异样么。”

李雷问。

陈青岱摇了摇头。

“当天上午，我让她帮忙在书柜里找一本外国文献。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

李雷将信将疑：“你身边，真没有别的女人？”

陈青岱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如果非要说的话，有个老同学当时遇到困难，暂住在我家。可她知道我们之间没什么，之前就跟她解释过的。”

李雷瞬间眉毛倒竖，“老同学？还是女的？都住在你家了，你管这叫没什么？？陈医生，怪不得都说你们医生圈子玩得花啊，我算是见识了！”

说着说着，他心里又开始冒火。

陈青岱却只是摇头。

“我确定，不是因为这个。肯定有别的原因，我忽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