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了，明森手拿擦板擦黑板上的字，金生收拾着讲台上的粉笔和课本，两人在交谈着什么。祠堂外面，木林、牛牯、还有四五个后生桥柱、狗照、扯浩、世洪、井蛙在外窃窃私语。

一会儿木林走进祠堂：“明森哥，世洪家的灰鹅长大了，我们商量好了明天晚上几人玩凑食，你和金生也来。”

明森看着他们几个，又看看金生半晌：“我不来。”“为什么？你难得回来，这凑食多好玩啊，大家一起吃灰鹅，喝米酒，叙叙旧，多愉快。”木林奇怪地反问。

“要吃肉、要叙旧，过几天我去街上割几斤猪肉到家里，叫莲子做红烧肉给你们吃，但这就不是玩凑食，是我请你们吃。玩凑食，你们经常把家里养大的鹅、鸭、狗、还有阉鸡，拿出来玩凑食，我认为这样很不好，家里好不容易养大的鹅、鸭、狗、鸡，你们就这样在外凑食了一回又一回，凑食了一只又一只。家里的父亲、母亲、老婆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你们在外玩凑食。说得好听点，是玩凑食，说得不好听，就是避开家里的父母，老婆孩子自己一人在外吃东西。刚才我在讲台上还在讲共产主义，阶级和阶级差别都将消灭，城乡之间，工农之间，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之间的差别也将消灭。而玩凑食却拉大了家庭成员之间的差别。养大的鹅、鸭、狗、鸡你们凭着你们是男人，有力气就可以随时拿去外面玩凑食。而家里的老人，老婆和孩子只能眼巴巴看着你们吃，你说你们是不是家里的剥削阶级？”说着转向金生。“金生，我认为这种陋习我们屋场要制止，不能继续下去。”金生赞同地点点头。

“唉，明森叔这一席话，明天晚上的灰鹅是吃不成了。”狗照像泄了气的皮球。“明森，你这样说我们好像是地主，成了剥削阶级了。”牛牯打趣道。“家里的剥削阶级。”“哈哈哈。”众人大笑。“以后再也不玩凑食了，玩了凑食就会成家里的剥削阶级，哈哈哈。”木林下决心说。“但，明森哥，你说过几天去街上割肉做红烧肉的事可别骗我们，莲子嫂做的菜可好吃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咯咯咯，咯咯咯。”莲子唤鸡来喂食，明森端着簸箕在她身旁撒着谷粒；“噢啰啰，噢啰啰。”莲子唤猪吃食，明森提起猪食桶就往猪槽里倒；莲子在鹅卵石上捶洗衣服，明森赤脚弯腰在河水里漂净拧干。“哈哈哈，哈哈哈，老婆怂包，哈哈哈，哈哈哈，老婆怂包。”没见过男人洗衣裳的牛牯肩扛镰铲站在河堤上笑喊着。

水田里，明森和牛牯并排弯腰莳田。牛牯戏谑道：“明森，出门在外这么多年老婆怂包的性格还没有改啊。”明森面不改色心不跳，淡定微笑地回答他：“改不了了，只有更加怂包了。”哈哈哈，哈哈哈，水田里笑声响成一片。“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服你了，丫秀要是知道我这样戏谑你，回到家里我又要挨她骂了。”“挨老婆骂的人就不是老婆怂包吗？”明森激他。

“唉，我们都是老婆怂包。只好像我这个怂包和你这样的怂包不同，今天我也怂包下你，我鱼篓里的黄鳅倒到你鱼篓里。”“不要，你们昨天鱼篓里的黄鳅都全给我了，这留给你们自己吃。”“我们在家经常都有的吃，你在外面不会经常有黄鳅吃吧，黄鳅焖酒酿辣椒可是你最喜欢吃的，你收下。”“这样啊，那我多谢了。”明森非常感谢地看着儿时的玩伴。

“叮铃铃，叮铃铃”邮递员自行车的叮铃声又在水塘路边响起，他又对着竹林后面土墙房喊道：“莲子同志，你有来信。”

明森走出房门，大步走向邮递员。邮递员狐疑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这是莲子同志的信。”明森笑道：“放心，这信就是我写的，我刚把这信丢进邮筒，就接到休假的通知。”“哦，我明白了，你是……”邮递员恍悟过来，明森微笑地点点头。接过信，在院场里，他学着邮递员的口吻，拿腔拿调地向房里面的莲子喊：“莲子同志，明森来信了，莲子同志，明森来信了。”站在门槛上的莲子，被他夸张的表情逗得笑声“咯咯”地响。

十天的假期一眨眼就过去了，仍是当年送明森出征的山岭小路上，明森牵着女儿露露的小手，莲子提着他的行李并肩走着。

“莲子，我提干了，也就是人们说的是军官了，今后我每个月都有工资领，领的工资我都会寄回。你再不要这么省，我挺担心你的身体，抽时间去街上扯件你喜欢的蓝士林布做褂子。这次回来时间太仓促，我来不及买。”说着拈拈妻子

身上的衣服：“你看娘留下的这件衣服，层层叠叠都是补丁 ，单衣都给你补成夹衣了。”

“娘留下的衣服每年补补还是蛮暖和的。”她找着理由宽慰丈夫。“屋场要点现钱不容易，以后如哪个叔伯、兄弟、姐妹、妯娌、要借个钱买斤油买斤盐，孩子缴学费什么的要给予帮衬。”

“我会的，这么多年乡里乡亲对我们的帮衬我都记得，你放心。”“我知道你善良，热心助人，但我还是忍不住提醒下。”

“明森，这次我们要生个儿子。” 她生儿子的愿望总是这么强烈。明森停住脚步呵呵笑着。

莲子红着脸不好意思道：“不知这次能不能怀上呢？就是怀上了我怎么告诉你啊？叫裁缝维生叔写这个事，我可是不好意思。”

明森想了想：“我们部队有不少人的老婆也不会写信，她们就和丈夫约好，如果怀上了就往信封里放个小石粒寄来，你看你要不要像她们这样，用这种方法告诉我。”这不会写字别具一格的告诉方法，让莲子禁不住地大声地笑弯了腰。“她们可真有办法。”莲子抹着笑出来的眼泪：“到时看情况，看怎么样合适告诉你。”明森点点头。“如果怀上了，生的时候一定要请接生婆，再不可自己逞强接生。”他郑重叮嘱妻子。“好的。”她听话地回答。

隔年，一个新生婴儿在洗澡盆里大声啼哭，睡在床上的莲子弱弱地问：“李接生，是男崽，还是女崽。”“女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