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莲子脑后的细黄辫子长得又粗又黑时，明森已在离家80多里山路的虔江城省立中学读书。

1945年初，寒假。明森驮着棉被，行李疾步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敏捷地一跃跳下八石山岩，转过山坳，屋场口的大樟树就映入眼帘。

“娘，我们放寒假了，我回来了。”他推开虚掩着的木门，脚还未踏进门槛，就朝屋里的娘喊。“明森回来了，我崽回来了，快进来，我崽回来了，快进来，娘看看。”屋里传来娘苍老急促又虚弱的声音。

明森走进房间，这是娘和莲子一起睡的房间和床铺。受风瘫病折磨，娘躺在床上已多年不能动弹。她已弯曲的身体和萎缩了的手脚在一床整洁，补满补丁，原本是石碎花被子里可怜地蜷缩着。

他坐在床沿上，手伸进被子里握着娘萎缩的手，问道：“娘，最近可有好些？”娘在被子里用尽全力握着他的手：“崽呀，我这个病哪有什么好，想都不要想，郎中讲这种风瘫病是没有治的，娘对自己已没什么盼头，只盼能多活几天，看到你和莲子圆房。如果能让我看到那一天，那怕是一天，能看我孙子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娘，你讲什么呢，不要讲这样的话，让人难受，害怕。”明森头抵在被子上难过地磨蹭着。“看你，这么大后生了，胆子这么小，莲子胆量可要比你大多了。”“娘，不是我胆小，我很怕很怕没有你，如果没有你，我不知家会是什么样子。”“我的笨崽啊，你可真是的，不管你多么舍不得娘，娘总要走在你前面，你总会有一天没有娘。”

“娘”明森制止着娘继续说下去。“好，娘不说这些，娘来问你，你在学堂好吗？学业第几名？小时候和牛牯经常会吵吵闹闹地打架，在学堂不会吵闹打架吧？”“娘，看你说的，我都这么大了，还吵闹打架，我在学堂是打球，打篮球，不过我的篮球打得还真的是好，每次和别的班比赛后老师都表扬我。学业吗，在学堂是中上有多。我有个同学，他家是街上大宅院的。他就真的是很会读书，学业经常名列前茅，也就是第一名，还会作诗哦！他也没有架子，不会看不起我们乡下人，还有两个同学也是乡下的，我们四个人经常在一起。”

“噢，到时候叫他们来家里玩玩，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起的人。”娘欢喜地邀请道。“这要等毕业，我们说好了，等我们毕业了就到各家走一走，看一看，玩一玩。”“唉，不知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娘。”明森着急地制止。“好，好，娘不讲这个，讲另一件事。”“另件什么事？娘说。”明森脸色平缓下来。

“崽啊，莲子已快20岁，自从我躺床上动不得，这么些年家里都是她操持，种田、养猪、养鸡、养鸭、砍柴、洗衣、煮饭、伺候我，晚上还要给我们做鞋补衣裳。多勤劳，多能干啊。”

“娘讲的这些我都晓得呢，她没有一刻闲功夫，整天就是不停地做事，好像从不晓得困。”明森眼里充满爱怜回答娘。

“这都是家况逼的，要不是她勤俭能干，你能念这么多书啊，当然你现在还能念书，也少不了清迈叔他们的帮衬。你们都不小了，我现在是一天不如一天。日本倭子又在到处杀人放火，虽然有八石岩挡着，历朝历代闹兵灾，马匹下不了八石岩，我们这都还算平静。但谁知道日本倭子会不会发癫硬闯下来。现兵荒马乱的，也不知我能活到哪天？抱孙子我是不敢想了，但我一定要看到你们圆房，一定要看到你们圆房。”娘重复地重重地说着这句话。接着又说：“这个腊月就给你们圆房，也就是这几天给你们圆房。”

“娘，你别急，日本倭子很快就会完蛋，大战场上我们已打赢他们不少，取得节节胜利，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滾蛋，现在他们就像一条疯狗，在发疯颠。圆 房的事，我不想这么快圆房，我还有两年毕业呢，学业还没完成，等两年后完成了学业再圆房也不迟。”明森满怀信心地安慰娘，也向娘说出自己还不想圆房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