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仙师
作者:缭云 | 分类:言情 | 字数:176.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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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 画魂(7)
以前司凤还以为是无名观留守观中那文弱书生对小狐狸有什么难以言说的爱怜,她还曾误会那书生有变态倾向,现在想想,应该是以前叶昭华还在无名观时,小狐狸经常光顾道观,所以跟那书生也混熟了。
难怪叶昭华葬礼时,小狐狸特意来送行呢,还在他脖子上留了三道抓痕,为的就是下辈子好寻他吧。
司凤走近他们,也在曾望舒身边蹲下身子。阿嫮连看都没看她,全副注意力都在曾望舒身上。
“原来你就是当年那只小白狐啊,我们见过两次的,一次是在无名观,你受了伤,当时有个书生为你上了药,还有一次就是叶昭华下葬前一晚,还记得吗?”司凤幽幽道。
阿嫮这才抬起眼皮撩了她一眼。
“叶昭华也算是我的朋友。既然曾先生是他的转世,那我也不能坐视不理,总是要试着救救他。你能不能先将他这辈子的情况大体地跟我说说?为什么这辈子他魂魄还是不全呢?”
“因为他临死前就已是魂飞魄散了,我只采集到他一魂一魄,从你们以及魏少爷那里还抢得了一点点散碎魂魄,但也凑不齐三魂七魄,我就找了一个专修炼魂结魄术的道友帮忙,勉强凑弃了魂魄,送他入了轮回。我花了十多年才找到了他,本来也是好好的,想着总能平平静静伴他一生,凡事我都顺着他,好叫他不留遗憾,也算了了我的心愿。他要行医,我便陪着他,帮他采药,帮他熬药,帮他照看病人。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不会推辞,即便我做不到的,我也会奋力一搏尽量尝试。
“可命运就像跟我开了个玩笑。他迷上了玄术驱邪。可他那样的体质,根本就不适合修玄,更不适合做那些极易招惹阴煞甚至被邪煞侵袭的法事。但是我劝不住他,他觉得我啰嗦,不想让他积德行善。
“有一回,他趁我闭关,悄悄偷走我的符咒,去给别人家驱邪。那是他第一次试手,结果他没能驱使动我的符咒,反倒被邪物上了身。也是不凑巧,那邪物正是噬魂煞,上身后,就知道了他魂魄有问题。等我焦急赶到时,那噬魂煞已经吞噬了他一部分魂魄,这还不是我找道友填补的那部分魂魄,而是他那拼凑而成的自身魂魄。
“我后来又找过那位道友,他说他也无能为力,除非他顶头上司亲自出马,或可修补这副零零碎碎的魂魄。但他上司脾气古怪对救人毫无兴趣,神出鬼没,难觅踪迹,施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他叮嘱我,若是以后他再要使用玄门秘术帮人驱邪,一定得有我在旁协助,不然极容易出岔子。
“如此过了几年,也没再出过岔子,我那颗天天提着的心,也慢慢放了回去。想着,只要有我在,肯定不会出差错。没想到,就是这一次,我就疏忽了这一回!就栽在这里了!我当时为什么要出去呢,我不应该离开他半步的。画魂术是什么东西,我是知道的,本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术法,施法也不难。也没什么特别的讲究,只要将足够的生气注入到画中就是了,再引出来,引到宿体内,如此轻而易举。这个步骤我来代劳就是了,做得隐蔽一点,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是我插了手。他为什么要破血,以前千叮咛万嘱咐,作法时绝不可以破血,他怎么就记不住?还是根本就拿我的话当了耳旁风。
“他那么温文尔雅,平时那么体贴温顺,可骨子里却又那么固执,简直跟上辈子如出一辙。他很少反对我,可我知道,他不反对,却也不代表他赞同。他很少反对过我什么,也很少提出怀疑,但是我知道,他这么有主见的人,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未必全然认同我。说不定他还觉得,我这样的妖怪,怎么可能真正帮助人类,毕竟人妖殊途。的确,我才不在乎人的死活,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为了达成他的心愿,我才舍不得用我的妖力去救他们,消耗自身,直到落得如今这步田地。上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么惩罚我,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难道就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凡人,就要如此揪心!”
阿嫮越说越动情,哀怨惆怅,泪水涟涟。
司凤一直听着她絮絮倾诉,也许是压抑得太久,加上曾望舒上辈子时司凤曾帮过他,阿嫮对她戒心尽释。
“为什么作法时,不能破血呢?”司凤问道。
“为什么不能破血?正常人的魂魄在肉体负伤的时候,也不会出现损伤。可他不一样,破血后一则容易招阴煞上身,二则魂魄容易松散。尤其是在画魂术施术时,要牵引死者的魂魄,一旦死者的魂魄比他自身的强时,他的魂魄便容易被抽出,被默认成启动画魂术的血祭搭线。现在的情形就是他在施术时,寄居躯壳的拼凑魂魄全被抽出打散了,要不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及时阻断,他躯壳里的魂魄就全成了激活画魂术的祭品。也怪我,怪我脑子抽筋,那时候跟他闹别扭。我也是真的没有想到,没有我帮忙,他能启动画魂术。”
司凤道:“你那时候出去,不止是跟他闹别扭吧。你是怕我突然发难,也不想我看到画魂术施术,所以故意引开我的。从这个角度看,曾望舒如今变成这样,也有我的责任。”
阿嫮叹道:“都是我自作孽。”
司凤道:“你不用太担心,我师兄已经通知了师父,过不久我师父应该就会过来。他老人家修为高深,能起死回生,想来修补魂魄也难不倒他。曾先生不会有事的。倒是你,我看你气力虚浮,面色也差,是遭了画魂术的反噬?”
阿嫮轻轻摇摇头,眉头微敛,陷入了回忆中:“我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模样,非一早一夕之功,乃是长年累月而至。
”我当年渡劫时,受了重伤,修为一遭跌落谷底,连最低等的妖兽都不如。饥寒濒死之际,遇到了叶郎,是他救了我,将我带进了无名观,悉心养护。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若是没有他的出现,我渡劫失败,几百年道行毁于一旦,心中已无生念。或许那时候就真的死了,也便没了现在的我。
“第一次睁眼看到他时,他还是个垂髫孩童,天真可爱,一团稚气。说话也学得跟书生郎一样文绉绉的,像个小大人,怪有意思的。我原先一直以为除了修行,没什么能勾起我兴趣的,尤其是庸庸碌碌的凡人,无趣又俗气。听我那些无师自通修习采补之术的同修说,凡人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单纯的练功工具,又蠢笨又贪财好色又无趣。可是我瞧不上这种术法,她们就算想主动教我,我也不想学。我的功法比这高级,也比这有挑战性。
“可万万没想到,后来我却爱上了他,只是那时候我自己还没意识到,但爱的种子已经在我心里长了根。那时候我法力太弱了,帮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偷学禁术,看着辞别师父下山,看着他踏上不归路,我什么也做不了。你体会过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滋味吗?”
她最后这句虽是个疑问句,却并没指望着司凤回答,司凤也洞悉了这一点,所以没有搭话。
无能为力的绝望滋味,她也并非是没尝过的,确实叫人痛不欲生。也正是过往的种种,催着她努力奋发,努力修炼。
司凤不自觉伸出手,轻轻覆在阿嫮手背上。
就在这一瞬间,她蓦地身不由己被吸进了阿嫮的识海。
也许阿嫮已经厌倦了倾诉,索性便直接扯她进入到自己内心的深处。
这一次的识海不是阿嫮编造的,而是她自身真正的精神世界,存放着她珍贵的记忆和不忍抹去的过往。
司凤还是头一次进入大妖的识海,跌入其中立即如身陷洪流旋涡,强悍的妖气沸反盈天,靡靡的馨香催得人昏昏欲醉。可能是因为她是受主人之邀进入识海,并未遭到任何排斥,识海各处都是对她开放的。阿嫮虽身为狐妖,许是在书香气充溢的环境待久了,颇有几分高傲清高,她的识海颇有点阳春白雪远离尘俗的模样。并非司凤想象中那种狐狸精该有的骚气。
刚刚阿嫮虽然也叙说了许久,但有些话说的颠三倒四,跳跃颇大,没有重点,为司凤捋顺整个故事带来不小的困扰。在识海里溜了一大圈,司凤终于弄清了一狐一人的孽缘,也终于明白了她的所想所感。因为在这里,司凤能最直观地感受到阿嫮的情感震荡,心思的百转千回。
阿嫮并不叫阿嫮,她叫姬狐,姬姓,乃是华夏历史久远的高贵姓氏。只是不想让曾望舒联想到她是狐狸精,才化名阿嫮。
她祖上乃是青丘的灵狐,自带仙体,出生不久便可化形。自打两千多年前,天地倾覆山岳变换,九州之内青丘不复存在,她祖上一系迁居昆仑山下。后又几经迁徙,到她这一代,血统已经混杂,灵狐的体质已经消弭殆尽。若想化形成人,还需自己刻苦修道。
姬狐修行刻苦,悟性颇强,还曾得过高人点化。她修炼一百八十年便能化形,寻常妖修起码要五百年,多则八九百年才有化形之可能,可见她天资非凡。
遇见叶昭华时,正是她修行满八百年,头一回遇上天劫。
历天劫之苦必定是深深烙印在她灵魂里,以致一丝一毫的细节都没有遗漏,在识海里的司凤感同身受了一回,虽本体毫发无损,但神魂激荡险些脱离了本体,极为煎熬。那种历劫失败,重新被劈成出娘胎时模样的绝望也没放过司凤,她被迫舍命陪君子也体验一遭。
有了这体会,她终于不难理解姬狐看到幼年一团可爱的叶昭华时的复杂心情。
当时她觉得这个凡人小孩出现的很不是时候,他的笑容里带着奚落嘲讽,嘲讽她的失意失败。她其实想的并不是报答,而是一巴掌拍死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崽,好不要走漏了风声,被旁的同修知道她历劫失败落魄惨淡至极的狼狈。
她最后还是没那么干,倒不是她一时心慈手软了,没别的原因:她当时快被冻死了,身上劫雷留下的创伤导致血液都快流干,要不是天气严寒把伤口冻住了,她肯定撑不到叶昭华出现。
总算上天怜惜她,叫她等到了他。
可她那时候,又怎么想得到,这就是几十年纠缠不清的冤孽无头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