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殇的墓
作者:火凤骄凰 | 分类:军事 | 字数:34.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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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墓结解开
“轰......”
那是怎样的一声巨炸。
所有的人都惊呆住了。
爆炸声惊天动天,仿佛天地都要被炸开了。一时间,天在战抖,地在战抖,松木树上的松针,“哗啦啦"地往下掉,落在人的头上,落在人的肩上。
整个“俭德公墓”一下子被抛开了,火光与硝烟之间,泥士飞场,乱石纷飞。
有石块飞落到北记塘的、飞落到瓦窑窝的,落在水里,“乒冗”地响,如鱼跳虱惊。
响声在崇山峻岭亡间“隆隆”地回荡,在天与天之间“隆隆”地回响,风不吹了,云不动了,时间也停止了,人们都迸着呼吸,大气也不出一声,好象都在等着某种东西过去。
"永柏。”倒是牛栏冲那边有人先叫了起来,于是,人们就向“俭德公墓”跑去。
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结局是这样地悲壮。
张姓人得救了,而我们的英雄、我们梅令村的英雄,就这样悲壮地走了。
此时,日本兵已过里洲,就到梅令村路口了。
春祺公让张姓人赶紧地才牛栏冲口出来,从“俭德公墓”后背转入和冲岭冲口。
许多人哭着泣着走过俭德公墓背,走出很远,还有人不时地回头来看。
也有张姓人走近“俭德公墓”来看,春祺公和春瑞公也过来了,但见“俭德公墓”被炸出了一个大坑。
这墓就这样地被炸开了,这座曾经让张、李两姓人发生血腥械斗的祖墓就这样地被炸开了,这座曾经让李姓人不惜用生命和热血来捍守和保护的墓就这样地被炸开了,这座曾经让张姓人困惑了多少年的墓就这样地被炸开了。
而这座墓被炸开的同时,又向张、李两姓人展现着怎样的真相。
有人惊奇地发现,俭德公墓松泥裂缝里竟然露着两个金斗【金斗:又叫金瓮,一种装骨骸的瓷器罐】,在大坑的角、北角两边。
三、四个人赶忙跳进墓里扒挖,将两个金斗扒挖出来。
金斗已被震破,露出里面的骸骨。
大伙儿更惊奇地发现,二个金斗的样式几乎是一模一样,同是釉黄浮刻二龙戏珠,只是二龙弯曲有别、颜色深浅有别。
历史就这样地巧合,中国古代技术革新缓慢,在技术上父传子、公传孙、师传徒,一百年甚至几百年、上千年都是这样的技术,烧出来的金斗就是这个样式,张姓火明公葬在李姓俭德公百多年前,但百多年后李姓人又买同一个师承烧出来的金斗来葬俭德公。
大伙儿赶忙去找金斗上的记号,以分辨哪个金斗是火明公的哪个金斗又是俭德公的,但谁会在金斗上作什么记号?就算当年在金斗的小盖上写有字,这几百年丁,还能留下什么?
五百年前的骸骨和四百年前的骸骨也没什么两样。
突然间,一切都明白了,张、李两姓人都明白了一个现实,并且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两姓人再也没有什么可争,也再也没有什么可吵。
依当地葬金【葬金:安葬先人骸骨】习俗,墓仁不会堆在金斗正上,要偏左或偏右,不能压得太正,而两斗正好在墓仁的一左一右,族谱没有记载,李姓人也不能肯定俭德公的墓仁是偏左还是偏右, 俭德公所葬的位置和张姓火眀公就这么一点距离,早先挖出的那块“张”字靑砖,也说不准离哪个瓮近哪个瓮远,拿不定是属于哪个瓮的,谁也就不敢说哪瓮是俭德公的哪瓮是火明公的了。
这就决定了张姓人不敢让李姓人将哪瓮骸骨移开,移开哪瓮骸骨都有移错火明公的可能。而李姓人也不得不按受,确实是俭德公葬近人家火明公了。
但这时双方还有什么话说?
没有出现张姓人要李姓人迁墓的事,也没有出现李姓人要张姓人抱开金斗的事,大伙儿都不停地唏嘘着。
原先村会上张、李两姓人同台而坐,张姓人也让张姓的民团团员到自卫队报到,两姓人都同意着永柏和秀英姑的亲事,那是怎样的貌合神离,只是因为日本兵来,两姓人在大义面前不得不作出一种表态,在遭受外敌欺侮的时候,两姓人不敢制造事端,不敢闹不团结。现在,人们还记得那些在械斗中死去的人的名字,就是因为这两个金斗,他们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人们还记得就是因为这座祖墓,张、李两姓人走过了怎样的历程,两姓人都付出了怎样的惨痛,但事实明白地告诉着张、李两姓,两姓人不能有争、不能有吵、只能团结、不能分裂。
双方又想着方才的血战,更是百感交集。
春祺公走了过来,和树祥公拥在一起,两人都纵横着老泪,但两人竟然都没有话说,只是紧紧地拥抱着,用手互拍着对方的肩背,似乎在相互地安慰着,又似乎在相互地激励着。
春瑞公的手也和树生公的手握在了一起。两个最坚定的张、李两姓决裂者,现在是泪目相对。
“那顿打,打得老表你......痛吗?"春瑞公问。
春瑞公是问树生公两人在乡**被日本兵吊在玉兰树上痛打的事。
“有表台陪着,痛死也甘啊!”树生公说。
二人的手紧紧地握着,因为太多用力而显得激烈地战抖,谁也舍不得首先把手松开,有眼泪就滴在那两双紧握着的手上。那是怎样的一种眼泪,那两双手又那是怎样的一种握手,随着那泪水的流出,那两双手激烈抖动,所有的冤、所有的仇,都在这一握间泯灭了,换之而来,是相互间的无限的内疚、歉意和惜痛。
有人过来报告日本兵入村了,树祥公让人又赶忙原地埋上那两瓮骸骨,向禾冲口撤退。
此时,人们已将英雄们的遗体收拾好,永柏的遗体只能用竹席厚厚地包裹着,张姓人也上前帮忙,人们就抬着英雄们的遗体就向禾冲口撤退。
树祥公和春褀公两人挽着手入冲,不知是谁携扶着谁。
人们全部进入禾冲岭冲口,听闻日本兵的枪声,日本兵正出村背岭,朝瓦窑坪扑来。
待日本兵赶到瓦窑坪顶,村民已上禾冲岭界。
好险。
日本兵入到禾冲肚,见村民已上到禾冲界顶,正要过界,日本兵在禾冲肚朝禾冲界顶放了两炮,就放木堆火。
禾冲肚内先前的火还没全熄,还有多处起烟袅袅。自卫队见日本兵放木堆火,料想日本兵不会再追来了,就在禾冲界顶上停住。
日本兵果然没有再追上界,而是抬近禾冲肚内的日本兵尸首扔进火上焚烧,看大火将尸首燃着,抬上迫击炮就回去了,一路又烧沿路那些日本兵的尸首。
加藤正武的尸首是被日本兵抬回机场。
日本兵不追,梅令村人也不过藤县了。永柏的遗体就停在禾冲界顶。
茂海和茂海婆来了,雄盛和雄盛婆也来了,茂海婆并没有哭,只是将一张床单盖在永柏的席裹上,然后久久地望出机场,一动不动。
茂海婆不哭,更多的人哭了,禾冲界上是一片哭声。
茂伟公向两个婆子使了眼色,两个婆子上前将茂海婆扶开,茂伟公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有人堆起了火,为永柏祷拜,也为那些在这场战役中牺性的英雄们祷拜。
禾冲岭傍有人唱起了歌,最先是一个,接着又是一个,然后是三个、四个......整个禾冲岭界都唱起来了:
哥啊哥喂歌啰
屋几门前石板路
条条石板送哥行
哥哥大胆往前走
条条大路为哥开
哥啊哥喂哥啰
条条桥下有水流
哥哥不用把心愁
哥哥大胆上桥去
桥儿自然稳牢牢
歌啊哥喂哥啰
条条大河有浪涛
哥哥不用把心忧
哥哥大胆下河去
自有船儿把哥渡
路有九十九道弯
九十九条桥相连
九十九条河拦路
哥啊哥
真是路远不识途
记得村前回家路
歌声在山峰叠峦中回荡,自卫队列队在禾冲界顶上向天开枪,枪声又在天空中回响。
是役,梅令村人牺牲了永柏、雄业、世威等十七人,尤以永柏牺牲最为壮烈。
日本兵撤了,梅令村人将十七烈士遗体抬回,葬于瓦窑坪老鹰岗,将老鹰岗改名为十七义岗。
巧的是,永柏的茔,正挨着秀英姑的坟。
下葬之时,雄盛婆拉来秀英姑的弟弟荣志为永柏看殓。
许多人又哭了。
依习俗,人故去,由娘舅家的人看殓,雄盛婆此举,分明是告诉梅令村人,虽然永柏和秀英姑还没有成亲,但雄盛家,已认下永柏这个准女婿了。
从此,茂海、雄盛两家就以两亲家之礼行往。
恒才公从赤马运过粮食,梅令村人凭着“日在东即旺、在西即沉”这句谶语,坚信着日本兵一定要败,在禾冲岭、石蛤背和日本兵坚持着。
美国人的飞机还是隔三差五地来,旬日之后,终于读懂了梅令村人的旗语,放落了一支国军 。
梅令村人将那张“飞机场详细图”交由国军手里,国军嘉奖梅令村人,梅令村人不受,只向国军提出一个条件,希望国军能劝阻美国人飞机不要轰炸日本兵的兵营和军火库 。
很快,美国人的飞机来了,日本兵的飞机堡和飞机跑道被炸得七零八落。
果然没有轰炸到日本兵的兵房和军火库。
日本人又得重修机场。从此日本兵也再无力入梅令村了。战争得分轻重,那边儿的正事都顾不了,哪顾得入梅令村和那些平民斗气?虽然梅令村就近在咫尺。
飞机场得重新修建改建,物资要送上前线,兵员要补充战线,这些都比入梅令村重要的多,不是说入就能入梅令村的。
那些影视作品说日本兵想什么时候入村捉人就什么时候入村捉人,那是得闲时候,战争时期,哪有这得闲工夫?当时滇缅战场急在眉捷,日本兵恨不能一夜天光能将丹竹飞机场建好,大事都顾不及,哪顾得这等小事?
梅令村人又返回村中。
自卫队坚持着和日本兵进行着英勇的武装斗争。
越年新历7月29日【阴历六月二十一日】,日本兵从丹竹飞机场撤走。似乎是在一夜之间,飞机场上的日本兵全不见了。梅令村人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大庆三日,比过年还要热闹。
日本兵自民国33年【1944年】9月28日【阴历八月十二】占领丹竹飞机场,到民国34年7月29日撤走,期间竟没一架飞机落得飞机场,日本兵在这儿枉耗这多人力物力,也确可怜。
日本兵走了,兆延公和文辉公等人又来了,树祥公和仲瑶公、茂伟公等人是出到村口迎接。双方坐近,都相视落泪。
双方都承认着,如果当初永卓他们不是打了张姓人,提前挑起了械斗,张、李两姓的械斗将会更为惨烈,死的人也更多。当时,张姓人已有族人纠集族众,准备要来梅令村弦挖“俭德公墓”,不是永卓他们惹出了事端,械斗不是发生在村中的“张李桥”而是发生在瓦窑坪,丹竹飞机场的国军不来镇压,那后果更是不堪没想。说到这些,大家都不由连连慨叹、相互称幸。
“确实是顾虑着万一你们张姓人在我们‘俭德公墓’碑界内找到火明公,会有人要我们迁了俭德公,我们张、李两姓就世代成仇了。”树祥公说,“不想还是避免不了一场争斗。”
“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兆延公说,“从今后,一切都向前看吧!”
双方的人就不再提起那场械斗的事。
经历了那场血战,张、李两姓也明白了什么,双方恭礼有加。张姓人让李姓人先认金斗,李姓人也让张姓人先领金斗,然而李姓人不敢乱认,张姓人也不敢乱领,最后一致认为,没有要分辨出哪瓮是俭德公哪瓮是火明公的必要了,决定由两姓人合资,买回两个金斗,重新入殓遗骸原地再葬,墓名就取为"明德公墓",定下秋分日拜祭,此后张、李两姓互为兄弟,是日合拜此墓,从此两姓但有联婚,亲上加亲。
清理坑泥时候,又发现一枚玉石印章,上刻“张火明印”印,证实其中一个金斗确实就是火明公——张姓族谱记载,火明公生前爱舞文弄墨,是个秀才。
新墓既成,人们记着那些名字和人:在张、李两姓的大械斗中牺牲的李姓的茂定、恒芝、永超、张姓的信其、晚六、青山、松贞、家熹,战死在墓槽里的国军军官,无畏地撞向墓碑的秀英姑、舍身炸墓的永柏,还有被炸死在墓里的日本兵,那座曾经历这多的血和生命殇记的墓,终于成了张、李两姓人和好与友好的象征。
永柏和秀英姑虽然定了日子,但还未拜堂,张、李两姓就择定吉日,在永柏和秀英姑坟前为永柏和秀英姑举行冥婚,茂海、雄盛两家各自欢喜。
但在永柏和秀英姑冥婚拜堂仪式上,有人又哭。
“哭什么?”有人训斥说,“人家大喜之日,该笑才是。”
但训斥别人的人,也含泪而恸了。
再越年,张、李两姓人合议,捐出巨资,将“明德公墓”重新再建。
而那次爆炸,居然有一块石碑没被炸坏,只是被炸黑了个角,张、李两姓人就在“明德公墓”左侧前建了一亭,又在亭右边种上一棵柏松,张、李两姓人想着用那块石碑记述“明德公墓”之事立于亭内,用来勉励后人,不想碑立之后,两姓人都感历史之重,自愧笔墨之轻,没有人敢轻易撰写,那块石碑就只得,留待后人加载。
不想直至现在,“明德公墓”多经修整,终于建成现在的样子,成为附近三山五岭中一座最有规模的墓,那棵柏松也长成大树,还没有人敢撰文完成。
那块石碑就这样一直空着。
这多年过去,石碑也被张、李两姓人摸得光滑如溜,当年残留在石碑上被炸黑的痕迹已经不见了,但张、李两姓人依然能在石碑上看到当年的火光和热血。
张、李两姓人都相信,那块石碑虽然已记载着许多许多,但一定还在加载下去。
茂伟公生前,有诗一首:
张李犹如豆箕亲
虽不同姓比同根
吾辈诸君多努力
光大此火励后昆
此诗就石刻在明德公墓拜台的右面。
每年的秋分拜墓日,张、李两姓人就在石刻前吟诵着这首诗,在墓前评说着这个故事。许多这个故事的亲经者都已过世了,但这个故事,仍然一代又一代地流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