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伊一起了个大早出门, 退房的时候幸而没有遇到昨天给她办理入住的服务员。

“早啊。”从餐厅出来的宋真将手里的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面包渣，跟她打招呼。

什么叫阴魂不散, 尹伊一现在确确实实的知道了。她从酒店前台那里拿了退房押金, 嘴角拉的平直, 一个表情都没有给他。

宋真跟了上来：“我们去哪？A市我还是第一次来, 要不你带我去你们学校逛逛吧, 或者去你单位也行。”

“警察都像你这么闲吗？”她仍然只顾自己走路。

“我请休年假了，从今天开始我有一周时间，你想去哪, 我都可以陪你。”他洋洋自得

尹伊一漠然：“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宋真莞尔：“那就你陪我，我想去你学校转转。”

他们两个已经走出了酒店, 转角处就有一个ATM机, 她需要取一些现金, 然后去尹言坪告诉她的地址。

ATM机的站立区域本来就不大，她才拿出银行卡, 宋真就也挤了进来。

“你干嘛要取现金啊，现在还有谁用现金吗？电子支付，到哪都可以。”他说着话身体往伊一身边又凑了凑。

“不要看我密码。”尹伊一正色。

被拆穿了小伎俩的人悻悻的撇了撇嘴，往后撤了一点。

她取了一万块，基本已经是她全部的家当了。尹言坪并没有说一个月要支付多少, 这就是他的狡猾之处, 按需？三千五千是按需, 一万两万也同样是按需。但尹伊一有底线, 她至多只能每个月给他6000元, 这已经是她全部工资的总和了。

“我要去见尹言坪，你还要和我一起吗？”尹伊一将现金收到包里, 然后语气淡然的说道。

也许对任何人她都有刻意避开这个名字的习惯，但唯独在宋真面前，她并不避讳。她深知只要提起这个名字就会将自己丑陋卑劣的一面从他的脑海里勾起，她还是那个曾经举报养育了自己18年养父、并绞尽脑汁也要将他送进监狱的女孩。而唯一见证她当年如此决绝无情、义无反顾的人就是宋真。

他蹙眉，额角青筋若隐若现。

“这钱你是取给他的？他勒索你！”宋真下颌骨都绷成了一条线。

她陡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不叫勒索，他没有劳动能力，提出让我按月提供赡养费。”

宋真冷哼了一声：“你答应了？”

“……”对方的说辞砸法律和道德层面都无可挑剔，她反驳的点在哪里呢。

宋真在她的眼看出了无奈，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正色道：“要不要你在跟我交易一次。”

尹伊一觉得他简直是疯了，竟然在还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的来。

“你先别急呀。”宋真拉住将她胳膊甩掉的女人：“我保证这一次肯定不骗你。让他获得应有的惩罚。”

“我为什么还要相信你呢？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走投无路的小女孩？宋真，别玩了，我不想陪你玩。”她已经被尹言坪搞的一团乱了，其实不仅尹言坪，还有为了谢振飞那笔钱的徐丹丹……她焦头烂额，然后她竟然又遇见了宋真。

她想，老天爷是个好编剧：不遗余力的为他想折磨的人加戏，想要通过远离或者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那怎么可能，有时候这是天命如此，你要如何抗争呢？

宋真垂眸看着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我很认真，你可以就只信我这一次，如果我做不到，代价就是我放你走了，永永远远不再让我见到你。”他抬起左右，比了两根手指头，指着天：“我发誓，说道做到。”

这一路，宋真格外沉默，他发了几条短信，也收了几条信息，在路边的ATM机上又取了一笔钱，用一个黑色的袋子装着，直接放进了伊一的手提袋里。然后就一直单手握着方向盘在A市的街道里穿行。

尹言坪发过来的地址是A市的新区，伊一对这边的房价有所了解，虽然不算贵的离谱，但也绝不是一般工薪族可以支付的。即便租房，每个月也应该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一会儿上去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想开手机录音。”宋真在电梯里再次叮嘱伊一。

她有些惊讶，宋真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要刺激尹言坪说一些过激的话，然后留做勒索的证据。不让她录音，难道自己要一直任由这个烂人没有下线的□□。

“听我的，相信我。”他放低了声音，安慰道。

尹言坪租的房子在12楼，再次见到她也不过隔了半月有余。他头发有有一半已经白了，但精神明显很好，见到尹伊一和一起出现的宋真甚至还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小真，你是柬云兄家的小真吧。”热情的寒暄就如同与老友儿子相间一般亲热，他让开门，招呼着两个人进来。一边还对着里面卧室紧闭的门喊道：“亲爱的，我们宝贝女儿来了，还带了个朋友呢。”

如果有陌生人在场，那如此场面真是再温馨不过的了，父慈子孝，和乐融融，像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一样，普普通通的一天，普普通通的见面。然而，这里没有陌生人，如果有，戴面具的算是一个。

宋真出奇的礼貌，他甚至还对尹言坪笑了笑，他把手很自然的搭在伊一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尹教授，好久不见了。”开场白真是门学问，他张口即戳破了对手的皮相，教授二字，现在听来竟如此急讽刺。

尹言坪短暂的愣了一瞬，继而又恢复如常。

“上次见你还是你们高中那会儿的，还都是小孩子，时间真是快呀，一转眼，你看看，我家伊一都长成大姑娘了，还是个孝顺的好姑娘，我和他妈真是好福气。”

尹言坪从餐桌的的电热壶里倒了两杯水。铺着桌旗的餐桌，精致的杯垫，甚至还在桌面上摆了一瓶花团锦簇颜色艳丽的鲜花……亦如从前般的讲究，如果说还有哪点不足，那唯一的就是电热壶烧过水仍然连在插排上，如果是从前的梁敬，她一定会将线盘收好，哪怕再麻烦也会等到下次烧水的时候再拿出来。

“……”尹伊一无心看他的表演，对两个人的心理战也兴致缺缺。她只想看一看梁敬怎么样了。还不等她开口，宋真就不着边际的握住了她的手。

“我以为外面的时间过的更快些，在里面也会觉得时间过的很快吗？毕竟我们吃喝玩乐，您这就不太一样了。”他挠了挠头，看上去倒是对里面的生活饶有兴致一般。

接二连三被人点到痛处，尹言坪也只是眸色变了变，脸上依然挂着他他高知分子的笑容。

“时间在哪里过都是一样，不过是人的感觉罢了。”尹言坪摇了摇头，恰到好处的伤感叹息。

“人只要有口饭吃怎么样都是活着，龌龊还是崇高也不过都是外人的感觉罢了，您说是不是，尹教授。”宋真坐靠在沙发上，翘着一个放浪不羁的二郎腿，一条胳膊搭在伊一身后的椅背上，眉尾稍提，眼睛里都是肆无忌惮的挑衅。

尹言坪似嘲讽般轻哼了一声，转而投向伊一：“我女儿还是有本事的，从前有个能为了你连杀人罪都敢认的谢振飞，现在连睿云集团的小少爷也围在身边，看来我眼光不错，总是你能压到宝，后半生无忧，无忧了啊。”

虽然尹伊一知道，尹言坪这又是想利用自己，利用自己和谢振飞之前的关系激怒宋真，她努力控制好好自己的情绪，抬头只是看向宋真。

原本放在椅背上的胳膊拦住了伊一，他勾着嘴角，笑的有些嘲讽的意思：“谢振飞那小子没什么用，不然也不会自己判了13年，而您当时背叛被判无罪。”

他感觉到伊一的肩膀在颤抖，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扣着她的肩膀：“我可不是那个穷小子，感情用事。感情有个屁用，这不，他还在监狱里带着，伊一就已经是我女朋友了。”他不顾尹伊一侧脸射向他的目光，伸手捏了捏满眼都是惊诧女人的下巴：“我还要跟她结婚呢。”

尹言坪眸色沉了下来，脸上写着几分不可置信。

但率先忍不住的依然是尹伊一：“你想要钱，先让我看看我妈妈。”她转身望着卧室紧闭的一扇门，手指悄然收紧。

“她挺好，你钱呢？带了吧，是你给还是他给，每个月……”他顿了顿，像是重新在对估价进行衡量，看了看伊一，又看了看宋真，似有所思虑，道：“一万，我觉得对你们来说已经很少了，这是我们老两口日常花销的明细单，我粗略算了一下，一万，除了医药费和营养费，勉强就够生存了，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们。”尹言坪没有打开门的意思，而是将早就在桌上放好的一张清单推到两个人面前。

宋真按住那张单子，捏起来，看了两眼，嗤笑道：“我还以为您得要多少呢，一万？好，那就一万。我家老爷子养个哈士奇一个月也不止这些。”

他拿出手机，示意尹言坪：“您给个支付码吧，我现在就扫给您。”

“我要的是现金，你没带吗？”尹言坪转向伊一。

“……”她当然带了，这个老奸巨猾的人，无非是不想留下任何金钱交易上的证据。可进门的时候宋真已经将她的包拿走了，而且叮嘱她什么都不要多说，更不要将钱拿出来。

“我可以给你现金，但是难道我每个月都要带着伊一跑来A市专门给您送一次钱吗？”宋真的拉过伊一的手，翻来覆去亲昵的抚摸了几下：“尹教授，您有时间，我和伊一没有啊，我想我今天要是走了你也一定会立刻找个人来调查我，看看我到底是干什么的。您也不用费那个力气，我没在睿云集团上班，但睿云早晚是我的。我是刑警。”

在他说出刑警两个字的时候，尹伊一明显看到了尹言坪的肩膀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很克制不流露出任何情感上的变化。

宋真哂笑：“您放心，我没有半点想要再把您怎么样的意思。而且我都知道，咱们现在的谈话您都录了音了。”他抬头，对着餐桌的方向，道：“这种装在插排上的针孔摄像头我见多了，教授您也不掩饰掩饰，水壶旁边就有墙壁插座，你偏偏要连个插排，这也太明显了。”

针孔摄像头？伊一来之前还在想要用手机录音留证据，想不到他已经准备录好了视频，难怪从进门那一刻开始他的表演就没有停过，他早有准备，一旦自己拒不给钱，那被送上法庭的就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