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叹道：“我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些宗亲了，怎么做也不是。”

卫昭想了想，笑道：“说起来，臣知道陛下最推崇儒家，最近便想讨陛下欢心，潜心研读了儒学的书籍，正巧看到了礼记中庸里写，'子庶民也'，讲的便是爱民如子，臣本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到陛下爱惜百姓胜过爱宗亲，却多少明悟了些……陛下当真有圣人之资。臣想，这就可以写到教材中了，可以让天下学子共同研读。”

刘彻心想，朕可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可以这样想。

说起来，朕这不管做什么，你都能给朕想到各种圣人解释，这到底是多崇拜朕。

刘彻心情好了不少。

他也不想卫昭太担心，他突然发现，一个男人，应该自己处理完烦心事，而不是让别人替自己担心。

刘彻想转移话题，缓缓开口道：“今日这宴席，你倒是准备的比往日尽心些了，可见往日是敷衍我。”

卫昭看他心情似乎好了些，也松了口气，故意打趣，大呼冤枉：“陛下，臣冤死了。臣出身低微，哪吃过什么好的，平日自己吃的都很敷衍，近来公主的侍婢在臣家里照顾小侯爷，臣才跟她学了些的，这就颠颠地来讨好陛下。”

刘彻心情大好，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却冷哼一声，故意不接话。

刘彻到底还是不开心，但是卫昭哄他他倒是开心了不少。这女人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刚人认识的时候，说话拐弯抹角让人不知所云，现在倒是敢发表个人看法了。

不过书确实读过不少，虽然出身低，但是在众多女人中，刘彻倒是没见过引经据典，鬼主意比卫昭更多的。

不过也是奇怪，如果是自己的老师或是其他什么人，天天跟自己谈这些，自己早就厌烦了，但是跟卫昭谈谈这些，倒是经常觉得有趣。

卫昭当然也看得出这人心情好了，暗自吐槽——傲娇死你算了。

卫昭起身，给刘彻斟满一杯茶，笑道：“臣这里没有酒，便以茶代酒，为陛下寿。不管陛下喝多少，臣都干了。”

说罢，她豪迈地一饮而尽，刘彻笑着也喝完了，吐槽她：“这么一点子茶，还说什么喝完不喝完。”

然后刘彻叹了口气：“为我祝酒？也是，我今年也二十七了。以先帝寿数算，也进入人生后半程了。”

卫昭尴尬了，为X寿是个很常用的祝酒词，她感觉跟后世干杯也差不多……刘彻喝的是茶，也不是酒啊，怎么有点醉醺醺的感觉了呢？

“刘彭离出了这事，我好恨，为何偏偏是此时？我又应该如何处置他？如果对他动手，其他诸侯王会不会兔死狐悲？而他所做之事，着实可恶。”

“我很小的时候，就立志，我大汉不再向匈奴送钱送女人。”刘彻站起身来，背着手走了两步，“二十年了，却还是一事无成。”

刘彻坚定道：“我决心不等了，也等不起了。高皇帝定天下，也花了7年，自我登基，却也有了十年光景。我自知不才，若能用两倍甚至三倍于高祖的时间铲除外患便以足矣。匈奴也是万里大国，若想梨庭扫穴，也并不简单。”

刘彻又叹了口气：“马邑之围，又给他们吓破了胆，这次他们借着济东王的事……我已经不想去想朝堂。欲成大事，总要承受很多非议，但我不怕。”

刘彻虽然没喝酒，但是似乎是醉茶了，听了这许多表明心迹的话，卫昭大概明白了刘彻的意思，这位是怕自己死前没法完成大业啊。额，您老人家想多了，您的问题不是活太短，是活太长，早死个几年天下太平，名声也好，多好。

卫昭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大汉总要设个解语花的形象，想来是因为地位不平等。

她忍不住开始吟唱自己的魔法：“臣懂陛下，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不过陛下可以不用担忧一时的舆论，历史总是要盖棺定论的。臣想起一个朋友写的诗——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赵高忠贞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刘彻重复着这几句诗，倒是笑了：“你这朋友当真有才，虽然不是我大汉常见的赋，但韵律着实让人心折。我做主了，你不妨把你朋友这些诗也放入教材里好了。”

他又看向卫昭：“此前，你说我大汉和匈奴若打仗，三胜三败，现在你觉得，可有几胜？几败？”

卫昭想了想，倒是笑了：“想来，陛下也看得出来我的小把戏了。几胜几败，说白了也只是图个心里安慰，我今日说陛下十胜，匈奴十败，想来也是且行且观的，若是陛下胜了，我这怕不是要被计入史书，超过鸣雌亭侯的？陛下如果是败了，那我也只不过是个天大的笑料了。”

刘彻微微颔首，似是赞同。

卫昭又摇晃了下脑袋，把茶洒在案上，对皇上笑了笑，用手沾着水，在案上写了个“拖”字。

第97章 四路

“臣觉得，这是个好时机，若是对外赢了，想来也就不用担心这些诸侯王了，若是对外输了，便用这事团结诸侯王来压制朝臣吧。不过，还请陛下不忘初心，不要忘记为枉死的百姓讨回公道。”

刘彻默然，随即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便遣人动手了。”

卫昭一笑：“臣预祝陛下大胜，弘扬我大汉国威，臣觉得，这是无上的荣耀。”

刘彻注视着她的眼睛：“倘若……我会把这份荣耀和你分享。”

卫昭没有很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回了个礼貌的微笑。

刘彭离的案子最终热度也不算太大，不知道是不是刘彻出手压了下来。反正就是皇帝严肃对待这件事，不敢轻易下结论，派人去调查，以最严谨的态度处理这件事，简单来说，就是拖……搁置争议，先集中力量对外。

正好这中山王刘胜也来了，这位一直是努力扞卫诸侯王的权益的。

几年前，刘胜曾在宴席上跟自己弟弟诉苦，说大臣欺凌诸侯王，在太皇太后的斡旋下，逼着刘彻下令废止官吏检举诸侯王之事，对诸侯王施行优侍亲属的恩惠。

刘胜赢得了诸侯王的支持，刘彻此番如此看重刘胜，也带有几分捧杀的意思，用皇位做饵，让其他有实力的诸侯王疏远刘胜，可惜刘胜本人却还是不甚了解。

刘胜立场上先天就偏向刘彭离几分，看到刘彻也出手压这事的热度，自诩摸准了皇帝的脉搏，估摸着皇上不敢处罚也不想处罚刘彭离，便在朝中上蹿下跳起来，说区区一个商人都敢诬告诸侯王，实在是寒了同宗之心啊。

刘彻心里恼火，但又不好马上表态，毕竟出征还是需要一些支持的，也需要稳住这些王爷。刘彻只得看刘胜在朝中勾连，为刘彭离鸣冤。

此事尚无定论，北边却出现了战事，匈奴大举入侵上谷郡，大汉边郡死伤惨重。

这真的是朝野震惊了。

此前马邑之谋溃败，双方关系到了历史新低的水平，然而到底还停留在局部冲突，小打小闹上面，并无大的战事，而这回的入侵，却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大战一触即发。

往年草原上并无饥荒，但今年干旱，不曾下过几场雨，匈奴不入侵的话，自己可能扛不住旱灾。双方都有不得不战的理由。

朝中还是有投降派的，还不少。许多大臣上书，请皇帝慎重，可以许匈奴人一些财货。

丞相韩安国出列，诚恳谏言道：“匈奴虽是入侵，但也是生死存亡之时，战意昂扬，若与匈奴硬碰，想来战果……未必比马邑强啊。”

他是真的有些怕了，马邑之围他虽然不赞同，但也觉得万无一失，然而还是引人耻笑……高祖用兵如神，手下还有韩信、张良、萧何等贤才，还是有白登之围，当今天子只是高祖曾孙，如何能与高祖相比啊……

大家都还是怕的，特别是上次马邑失败后，众人都觉得皇帝还是心急了些，也在庆幸未酿成大祸……

刘彻心中暗恼，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调兵遣将，专心备战，这些大员居然还敢提出反对意见，这是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啊。

当然，这朝堂暂时还不是他的一言堂，他也无法独断，只能耐心地听着下面辩论。

鉴于主战的王恢坟头草已经老高了，朝中明显缺乏主战的声音……

至于武将……武将要善于言辞就等死吧。

武人也都沉默，并不多说。

卫昭突然出列，行大礼：“臣有罪。”

刘彻看她这个样子，很是不解她唱的哪出戏，有点怕她玩脱，又期待她能给予自己一些支持。

“此言何意？”

“臣光顾着教导年轻学子，却忘了请示陛下加强朝臣的学习。”卫昭诚恳道，毫不畏缩地看着诸多大臣，“如今，长安基层已经开始共学考试，成绩优异者录用为官吏，诸位大臣家的子弟也有通过考试担任官吏的。然而，臣却忽视了，共道乃是我大汉的国学，朝中各位大人才是中流砥柱，不能不学。”

怎么，一个黄毛丫头，还想当我们老师？

这时，旁边不知是谁，大声反驳：“不要插科打诨，此事与共道何干？”

卫昭冷笑：“现在学习的小孩子都是到，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各位大臣应该想办法满足皇上的合理要求，而不是在这里说做不到。”

她毫不畏惧地抬头看向众人：“若是皇上的要求不合理，大家也需要说明理由，而不是直接说做不到而摆烂。如果官员可以摆烂，那陛下是不是也可以说没钱发俸禄摆烂呢？”

“大汉和匈奴的战争是正义的，匈奴入侵我大汉上谷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大汉臣民难道就没有士气，不愿意作战吗？”

又一人冷笑：“陛下此番要出征，莫非是长平侯又得到了什么神谕？否则，长平侯何至于言之凿凿如那王恢一般？”

来了，又开始联想了……不管干点什么总有人发挥想象力，用类别的方法，引起皇帝的忌惮。

卫昭才不怕，刘彻就是要出征的人，反对的人都是低估了皇帝决心的傻子啊，自己开挂了，知道刘彻想什么，也知道未来的走势，就算你说我如那王恢又如何？我可是有弟弟的人，不管今日我跳的多高，我弟弟总会为我兜底的。

众人不知应如何接……毕竟，他们不想打只是有些不敢……刚才跳出来反对皇上已经用光了勇气，这再反对……实在有些为难大家了。

刘彻也是发现了，这官员多半还是欺软怕硬的，自己态度温和点，他们便认为有机可乘，愿意跟自己唱反调，自己态度强硬起来，他们反倒是自己退缩了。

刘彻也不耐烦了，直接开口：“晋未央宫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晋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晋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晋卫青为……车骑……晋卫青为游击将军出上古，兵分四路，直取匈奴。”

将军封号也是有差别的，重号将军和杂号将军地位可是不同的。

譬如大将军、车骑将军，都是重号将军，不常设，但是都还是公认的位高权重，韩信、窦婴等人当过的大将军，文帝时郎中令张武当过的车骑将军。

重号将军以外，便是杂号将军，这叫什么，就看皇帝心情了。卫昭佩服的也是刘彻这个现场编的能力，一会儿功夫就想出了四个杂号将军的名头。

刘彻心里十分想给卫青一个重号将军，也算是对她们姐弟的奖励……只是，这重号不是很好拿的，公孙敖是卫青好友，平时归卫青管，倒也不算什么，公孙贺是卫青姐夫，也没什么，这李广……想来是不会服的。

若是别人，刘彻不介意创造点不平衡，来激发军队的竞争意识，然而对卫青……刘彻还是决定不要太过，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