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已经是摆烂的心态了，他不知道自己身份一会儿会不会曝光，总体来说是很纠结的，又想继续隐瞒下去，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快感，又想暴露身份，看卫昭震惊，然后讨好自己的样子。哎，他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把郑青调到自己身边护卫。

周围人简直要羡慕死郑青了，这个矮子居然有如此好运，莫名其妙地救驾了，莫名其妙地被赏了，莫名其妙地可以到陛下身边了。

郑青年纪虽小，但是板着脸地技能很是熟练，已经学会了用面无表情掩藏自己的情绪，他也头疼，希望姐姐自己发现身份。皇帝的身份他也不敢说，又不想骗姐姐，所以姐姐能自己发现就是最好的了。现在想想，皇帝老往自己家跑真是个危险的事，万一有什么不对可就大祸临头了。

皇帝年龄小，性子张扬，自做太子时起，骑马进出城时总是不管不顾，快马扬鞭的，今日却仿佛转了性，似是注重起帝王威严，又似怕惊扰了沿途百姓，竟然下令让队伍缓步慢行。皇帝不好沿途东张西望，只好提醒韩嫣，如果看到了长平侯记得提醒一下，似乎打算到时候给卫昭一点提示，生怕对方看不见他。

韩嫣苦兮兮地接受了这个命令，心想你让别人下马步行，就自己坐在马上，这么显眼怎么可能看不到。

路过窦家的酒舍，韩嫣突然拍了下刘彻的马，提醒道：“来了，在窦家的酒舍里。”

刘彻傲慢地微微侧身，似是不经意地向酒舍方向看去，看到大堂里坐着一对俊男美女，有说有笑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有关注到自己这队人马。

刘彻心里暗暗生气，觉得这画面很是碍眼，这卫三娘真不是个好姐姐，自己弟弟来了居然都没注意到。他干脆停下马来，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整队的人马看到皇帝停下来，面向酒舍，顿时也都警戒起来，一队人马在小队长的带领下迅速包抄过去，刘彻本人也是骑马向前酒舍走去。

刘彻本人很要面子，游猎回来正是白天，少不了要被周围的百姓观摩，他全套铠甲，看起来威风凛凛，仿佛血战的军人而非帝国的皇帝。

整个一队人马都停在了窦家酒舍门口，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卫昭在现代是个老实人，遇到银行运钞车都会绕道走，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只能故作镇定。旁边的其他食客和老板已经吓得瑟瑟发抖，跪倒了一片。汲黯本人看起来从容地多，从容起身，快步向前，高呼万岁。

卫昭赶紧敛了心神，想到自己也是先帝亲封的彻侯，也应该拿出侯爷的气势来，便战战兢兢地站起，故作镇定地随着汲黯拜见皇帝。她心里很紧张，希望皇帝是个正常人，千万别把火发在她这弱小可怜无辜的路人身上。即使要发火，也请考虑下她是平阳人，多少看在平阳公主的份上，别处罚了她的乡党。

刘彻第一次看到卫昭这般小心，还没来得及消气，便发现卫昭完全是模仿汲黯而来，顿时又一口气不顺，莫名地想发火儿。

韩嫣在旁边大呼不妙，也不知道皇帝的气是冲着谁去的。

说是冲着长平侯去的吧，很合理，这个女人天天奇思妙想一堆，又不知道陛下的身份，哪句话惹怒了陛下太正常了。

说是冲着汲黯去的也合理，汲黯简直是个天然大雷，专门挑陛下的雷点踩。他虽然是太子洗马出身，但和陛下理念不同，崇尚道学，支持和亲，说话耿直……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陛下好不容易通过狩猎心情好了一点，这家伙马上跳出来，不知道陛下又要怎么发火儿呢。

想来想去，陛下生汲黯的气的概率更大一点，可怜的长平侯受到了无故的波及，他韩嫣虽然在长平侯面前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但是也不是个狠心的人，还是要搭救下这个女人。

韩嫣凑过来，假笑道：“谒者和长平侯都在此处，这不是巧了嘛。陛下刚从城外回来，需要回宫休息，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改日再向陛下禀报就好。”

卫昭低着头，刚才也没看清这些人的脸，但是声音她认出来了，心里感动地泪流满面，虽然韩小公子平时看着坑的一笔，关键时刻还是很给力的。她正要顺势离开，就听到旁边汲黯不知死活：“臣面见陛下，自然有要事禀报。”

你禀报你别拉上我啊，卫昭讪讪地笑了笑，用自己都不相信的柔弱声音，轻声道：“今日得见天颜，真是三生有幸，臣没什么事，看到陛下已经威武不凡、玉树临风，臣就死而无憾了。臣先行告退了。”

拍马屁只是尽人事知天命，虽说是先行告退，卫昭也没敢动，这都是客套话，哪个敢在皇帝发话前先行离开的，转身买橘子给别人看背影的都是爹，卫昭自诩没有这么大胆敢做皇帝的爹。

刘彻听卫昭这么不知所云地拍了一通马屁哭笑不得，心里的郁气散了几分。说这话明显是没看到朕的脸嘛，看到了朕的脸一定不会这么镇定。不过，卫三娘这么和汲黯撇清关系，想来两个人是真不熟，刘彻不知为何，有一点点高兴，随即便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第32章 这饭不好吃

刘彻仿佛猫逗老鼠一般：“哦？长平侯看到朕的脸了？这欺君可是死罪啊。”

卫昭听到这熟的不能再熟的声音，猛地一惊，然后抬起头来，目瞪口呆。这……“韩嫣”是皇帝？毕竟，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下自称朕是找死啊。

刘彻看到卫昭杏眼瞪得溜圆，更是心情大好，开心地笑了出来。

长平侯这样直视皇帝，实属大不敬。周围的侍从已有人不满，但碍于皇帝似乎是真的挺高兴的，便不敢多说。郑青就在皇帝身旁，看到这堪比车祸现场的事故，有些焦虑，也顾不上礼仪，提醒姐姐：“阿姐……”看到卫昭看过来，连忙轻微摇摇头，提醒姐姐她的行为并不得体。

卫昭也反应过来，不管怎么说，自己的表情是在作死的边缘跳跃，便再度温顺地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刘彻干脆轻身下马，对旁边吩咐道：“既然谒者有话要说，那就在这里说吧。这里朕记得是窦家的产业吧？”看周围人点头称是，便把绳索递给韩嫣，“那宴席的品质倒是有保障了，省的别人说朕小气，请大臣还选个不怎么样的地方。韩嫣，你把马拴好，安排几个人护卫就行了，其他人散去吧。”

韩嫣接过马绳，心里却在想，我的名字终于还给我了？之前没觉得有自己的名字这么重要，这失而复得之后，真是让人十分想珍惜。

刘彻缓缓走近大堂，对汲黯和卫昭道：“你们都起来吧。长平侯也留下，省的说朕厚此薄彼。”

韩嫣仿佛一个忠诚的管家，在皇帝组好局之后，迅速安排了饮食和人员，他揣摩了下皇帝的心思，把郑青也留下了。

得到了和皇帝同席的殊荣，汲黯显然是很满意的，他为人古板，若不是被卫昭算钱币币值的事情吸引了，也不会同卫昭搭话，看到陛下对自己等人颇为礼遇，对自己今日的劝说计划更有几分信心。

卫昭看到弟弟也跟上来了，却没有机会和弟弟说上两句话，仿佛一个木头人一样跟着几位大佬到酒舍雅间，这木然的神情跟郑青看起来更像姐弟了。她虽然脸上没什么活动，但脑内活动丰富的很，不住回忆自己跟假韩嫣说过的疯话，顿觉生无可恋。皇帝真是宽宏大量啊，自己这么不看好他的新政，他也还没有把自己都认不全的九族召集起来。

刘彻走在最前，汲黯紧紧跟在身后，卫昭和郑青两人反而磨磨蹭蹭，恨不得跟安排店家的韩嫣在一起，让刘彻很不高兴，他顿了下，呼唤卫昭：“长平侯。”

卫昭一个激灵，视死如归地快步皇帝身边，不知道这个祖宗想干嘛，只能露出讨好的笑容：“陛下有何吩咐。”

刘彻愣了下，他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莫名地希望的卫昭离自己近一点，看到卫昭询问，只得故作不耐：“这都猜不出来吗？笨。”

卫昭敢怒不敢言，又觉得委屈，我要是不笨也不至于被你瞒了这么久吧，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说一句我笨。

看着卫昭委委屈屈又不敢顶嘴的样子……刘彻心情大好，果然……做皇帝还是很舒服的。

一群人落座，刘彻漫不经心地看向汲黯：“长孺（汲黯字）有何事？”

汲黯看向卫昭姐弟，皱了皱眉，卫昭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总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汲黯道：“陛下心里欲望很多，求贤令也好，侍奉太皇太后和太后也好，只在表面上施行仁义，这么做，怎么能真正仿效唐尧虞舜的政绩呢！”

上来就这么刺激吗？炮轰皇帝？韩嫣都安静地不敢说话，卫昭觉得自己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刘彻想要发火，却觉得如果此时自己发火就掉了身价，更显得汲黯说的正确，这位也是世家子弟，不是无根基的平民，不好轻易处置，便强忍怒火，声音冷的能掉冰渣子：“长孺此话何意啊？”

汲黯不为所动，仿佛完全看不出皇帝已经很生气了一样，朗声道：“陛下求贤，却只重用儒家之人，陛下以孝侍奉太皇太后和太后，却在太皇太后已经气病了的情况下继续重用奸佞小人，陛下根据自己的意愿发号施令，所作一切，都是随心所欲，并非尊崇天道，仁政爱民。故，臣请陛下重惩小人，重新尊崇太皇太后的旨意。”

卫昭算是听明白了，这位是太皇太后党，估计是崇尚道学，对皇帝重用儒家不满意，对皇帝下令凡事不必汇报太皇太后不满意。这可真是……勇敢。

卫昭琢磨着，其实皇上也未必是多满意儒家，作为一个有野心的帝王，他只想集权罢了，而黄老又过分无为而治，不能满足他的需求，解决他的痛点。其实说集权，还是法家最好，可惜暴秦用的法家，所以只能换个道路。儒家后续的思想，搞不好就是这些儒家人士为了迎合汉武帝的个人需要改良出来的。

别的卫昭不知道，但经济角度上看，这就是自由主义和凯恩斯主义的差别嘛，一个主张政府干预市场，一个主张政府不要干预市场，几千年后都讨论不出个结果，现在能讨论出来就见鬼了。

其实吧，干预与否，哪有那么明显的的界限？何必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中庸一点在中间摇摆不就好了？该朝廷干预的朝廷干预，不该该干预的不干预嘛，只要生产关系和生产力匹配不就好了？

卫昭也知道自己这么想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所有的事情最后都要落实，不能落地的政策不配称为一个政策，所以实操中到底朝廷的边界是多少，谁也说不清嘛。当然，现在说这些没啥意义，毕竟……汲黯在这里骑脸输出，皇帝怎么反应都不过分。

刘彻确实更生气了，但是汲黯一副死谏的正直模样，让他也不好发火，他只能冷下脸来。皇帝气的不想动，其他三个人更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卫昭偷偷瞄向韩嫣，希望暖场小王子过来暖场，却发现韩嫣比她还像个鹌鹑。

眼看汲黯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要继续开口，卫昭生怕他把皇帝的肺管子戳爆，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连忙起身，坚定地站在皇帝一边，打算让汲黯体会下什么叫孤立无援：“谒者怎么能这么说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卫昭身上，皇帝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轻声笑了：“长平侯怎么看？”

卫昭平静道：“臣以为，谒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误会了陛下。”

这下刘彻都好奇了起来，朕怎么不知道谒者误会了朕呢？快说说你的高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