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艾莉西娅幻影移形到家门外。

她推开缠满冬青的木质花园门，院中清新且略带苦涩的自然气息扑面而来，通往房屋的石头小径上积着厚厚一层白雪，滑溜溜的。窗户跟房门一样紧闭着，苹果绿的窗帘被黑暗染成了另一种更为深重的颜色。

家里没人。艾莉西娅深深地叹了口气。

哥哥受邀前往挪威参加一场学术交流会。秋秋要和她的Mr.Right共度良宵——为了更多的共同话题，她带上了奇奎塔。据说，两人，不，两精灵是在神奇动物商店认识的。

艾莉西娅由衷希望奇奎塔不会毁了秋秋的约会。

拿出钥匙，打开门。黑暗如潮水般将她淹没，隐约间，还能闻到香料和酒精的味道。

砰！有人打开了灯。艾莉西娅眼前是一片炫目的白，缓了片刻，许多物体渐渐从白光中显出形状。数不清的亮片、彩条和花瓣从礼花筒中蹿出，冲向天花板，又打着旋儿落下。

由彩条和花瓣构成的轻纱帘后，是捧着一盘圣诞布丁的哈利、不停按着相机快门的赫敏、握着一瓶香槟的罗恩，以及举着礼花筒的秋秋。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惊喜！”

艾莉西娅短促地啊了一声，巨大的喜悦撞得她鼻酸，眼眶中迅速积起一汪眼泪，偏偏嘴角不断颤抖着向上扬起，“你们怎么在这儿？不是都说有别的事，不能和我一起过圣诞吗？”

“呃，本来是有的……”罗恩问询地看向赫敏，后者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会意地闭上嘴，只抿嘴笑。

哈利紧张地攥紧瓷盘，身上的深蓝色皮夹克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他的眉头压得低，镜框的投影恰好落在瞳孔上，显得眼神幽邃而晦暗。

“比起詹尼，当然还是你更重要，艾莉西娅！不过我把奇奎塔留在他家了，这样我明天还能去见他一面，嘿嘿……”秋秋咧嘴笑着，摸出一张花花绿绿的CD，放入托盘，摁下CD播放器的按钮，欢快的曲调瞬间填满客厅。

……

“Are you hanging up a stocking on your wall?”

（你是否在墙上挂起了袜子？）

“It's the time that every Santa has a ball.”

（这是每个圣诞老人尽情狂欢的时候。）

……

节奏感强烈、旋律简单的《Merry Xmas Everybody》驱散客厅内的最后一丝寒意。罗恩煞有介事地弯下腰，邀请赫敏跳舞。赫敏故作傲慢地抬起下巴，手却轻轻地放在了罗恩的掌心。

秋秋陶醉地转起圈来，许多彩条绕着她蝙蝠翅膀一般大的耳朵飘舞。

“看来不得不进行我最害怕的一个环节了？”哈利手忙脚乱地抓了抓头发、理了理领带，那双碧绿的眼眸中波光潋滟。他深吸一口气，朝艾莉西娅伸出手，轻声问，“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吗，艾莉西娅？”

艾莉西娅有模有样地伸出右手，“当然，波特先生。”

听到如此正式的称呼，哈利感觉心跳漏了一拍。他用左手握住艾莉西娅的手，回忆着一小时前赫敏的紧急教学，抬起右手，搭在她的背部上方。

“五指并拢……右手轻放在左肩胛骨下端……”哈利实在太过紧张，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

艾莉西娅颇感好笑地眨了眨眼，凑近他，“喂喂喂，请问我们在准备什么考试吗？”

她凑得实在太近，扑闪的睫毛几乎扫过他的眼镜镜片。哈利把舞步忘了个彻底，踉踉跄跄地跟上艾莉西娅的动作，语无伦次地说，“我应该是没有考试了，今年，你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哈利。”艾莉西娅捏了捏他的掌心。哈利不久前完成为期三年的训练、通过一系列严苛的测试，成为一名正式傲罗。

两人相视一笑，漫无目的地转起圈来。谁也没注意到歌曲已然从《Merry Xmas Everybody》换成了《Fairytale of New York》。

乐声悠扬，舞步轻慢。秋秋打了个响指，壁炉中骤然蹿起火来。壁炉旁的小桌上放着圣诞布丁，木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将其中干果、肉桂和奶油的香味送得很远。

……

“It was Christmas Eve babe.”

（那是圣诞前夜，宝贝。）

……

“I've got a feeling.This year's for me and you.”

（我有一种感觉，这一年属于我和你。）

……

“All the drunks they were singing.We kissed on a corner,Then danced through the night.”

（所有的醉汉都在唱歌，而我们在街角亲吻，然后彻夜跳舞。）

哈利篇：Merry Xmas Everybody

……

热气氤氲，熏香阵阵，还没喝酒，在客厅中舞动、谈笑的人们却已经醉了。赫敏打了个手势，秋秋和罗恩立刻跟着她，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哈利是唯一一个，在旋律优美的歌声中越发紧张的人。透过镜片的灯光直直射入他的眼眸。那双碧绿瞳孔兜住光，像雨前的湖泊，周遭的一切也是水汪汪雾蒙蒙的，面部的细小绒毛上都像凝着水珠。

有的时候，哈利感觉自己是聋了、哑了、傻了。他听不清歌词，说不出俏皮话，只能跟着艾莉西娅的步子，呆呆地看着她。

但有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的五感很灵敏，过于灵敏，以至于每一种感觉都万分强烈，强烈到他无法承受、区别。

哈利不知道艾莉西娅是不是不想面对这样一个傻瓜，才会把脑袋搭在他的肩上，他只知道，从她的下巴触碰到他的肩膀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又有一个部位开始了无止境的痉挛。

“抱歉，艾莉西娅。”哈利冷不丁地说，“我险些错过这个夜晚。”

艾莉西娅大度地晃了晃脑袋，蓬软的发丝蹭过哈利的脸颊。她感兴趣地追问：“那是什么原因又让你出现了呢，哈利？”

罗恩跟哈利一起通过了傲罗办公室的考核，但弗雷德和乔治的生意越做越大，赫敏的升职速度也快得惊人，罗恩既想证明自己，又想换个薪资丰厚且能照顾家庭的工作——所以，他在通过考核、完成今年任务后，就正式辞职，准备去韦斯莱魔法把戏坊的分店工作。

今晚，与罗恩交好的傲罗们为他准备了告别宴会。赫敏作为罗恩的爱人，哈利作为罗恩的挚友，是不可能缺席这场宴会的。

艾莉西娅知道这件事，早就做好了独自过圣诞的打算，却没想到哈利和……她微微抬头，没在客厅里找到第三个人的影子。看来罗恩与赫敏又回到了告别宴会，而秋秋也去找她亲爱的詹尼了。

艾莉西娅收回视线，懒懒地趴在哈利肩头，等待着他的回答。

哈利不敢乱动，背挺得笔直，乖乖地、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我是被赫敏赶过来的……在来之前，她骂了我至少一个小时，说我活该这么多年——咳，”他紧急改口，“她逼着我做了甜点。”

“赫敏还说，我可以在你面前骂罗恩是个没脑子的巨怪，硬要拉着我去参加宴会，我是很想来见你的。可我觉得还是说实话比较好，我不想对你撒谎。”

艾莉西娅拉长语调，阴阳怪气道，“这么说——想来见我也是假的咯？”

哈利急忙解释：“这是真的！”

听着耳边的轻笑声，哈利反应过来，羞红脸。

他缓了缓，顿住脚步，与艾莉西娅拉开距离。艾莉西娅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几绺红发垂落在肩，尾端被火光染出丝丝缕缕的金。

“我想见你，艾莉西娅，每时每刻。”哈利诚恳地说，“但我害怕给你带来负担，怕我掌握不好分寸，又让我们之间变得尴尬了。”

又。

言语和行动的力量很重，会将蕴藏其中的情意压成一叶干枯的书签，一不小心便会碎成齑粉，不等风吹，顷刻间就消散如烟。

言语和行动的力量却又很轻，很单薄，无法将他复杂、纠缠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虽然他与艾莉西娅相识多年、互相了解、默契十足，但哈利不曾有一刻，停止过对自身言行的反思与……厌弃。

与她相处的每时每刻都很开心，同样，与她相处的每时每刻都很痛苦。

艾莉西娅收敛笑意，眼看着哈利缓缓垂下脑袋，并不服帖、四处翘起的黑发像许多根指向她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埋怨着她。

艾莉西娅想起四年级时的那场舞会，大名鼎鼎、万众瞩目的救世主、第四位勇士，格兰芬多的哈利·波特，当着许多人的面，邀请她成为他的舞伴，能跳开场舞的那种舞伴。

其实，哈利本人的邀请和浮夸没有半点关系。他话说得小声，眼睛瞪得很圆，笑容真挚，脖颈处几缕突起的青筋表明他并不像看起来那样镇定。

可惜，他是哈利·波特。

从他在那个暧昧的时间段主动靠近一个异性开始，许多人就已经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准备偷听了。起哄声和他的邀请几乎是同时在艾莉西娅耳边炸响的。

很吵，很讨厌，让她很有压力。

艾莉西娅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那样多的目光与议论，说了声抱歉，就匆匆离去。

这导致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正常”地相处。

“对不起，哈利。”艾莉西娅说。这段久远的记忆并未如她所想那般褪色，反而随着年华流逝而愈发清晰，像一根倒睫，在他们对视的每一个瞬间，带来近乎于疼痛的痒意。

哈利皱眉，往后退了一步，“你不需要对我道歉，艾莉西娅，是我……”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他怕过度贬损自己也会给她带来压力。

CD播放器在执拗地唱着《Fairytale of New York》，听起来一点也不美妙，隐隐约约的电流声，像歌手极力压抑的哭腔。

……

“I kept them with me babe.I put them with my own.Can't make it all alone.”

（你的梦想我当然没有忘却，宝贝，现在那是我们共同的梦想。无法独自实现的梦想。）

……

“I've built my dreams around you.”

（而我的梦想一直都以你为中心。）

……

“不，我当然要对你道歉，哈利。”艾莉西娅握住他的手，很温暖，给她带来无限勇气。她听着自己略显颤抖的声音，那么陌生，那么遥远，“我很抱歉，我完完全全被恐惧控制了，没能坦诚面对自己的心意、妥善处理我们的事情。”

“我害怕被关注、被非议、被控制，害怕过早地到达自己并不熟悉的领域。霍格沃茨是比科林斯庄园好几千倍几万倍的地方，我在学校里度过的每一天都很幸福，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纵容自己做一个孩子。”

“你不能指望一个孩子对爱情有多深的体会，”感受到哈利的回握，艾莉西娅抬起头，勾唇笑了一下，“当然，这是我为自己的辩白，你完全可以理解为，当时的我就是没有准备好。”

哈利垂眼看她，蓬乱的额发挡住些许灯光。艾莉西娅红发蓝眼的模样映在眼镜镜片上，纤毫毕现。“准备——什么？”他明知故问。

艾莉西娅郑重地说：“准备好与你互通心意。”

把我们牢不可破的友谊转化为瞬息万变的爱情。

哈利感觉自己的掌心被艾莉西娅的手指勾了一下，心脏像被丢进柠檬汁中的海绵，瞬间变得又酸又胀。

从心动到心意相通，他们走了太久。

无数封写满又被撕毁的信纸，无数次始于试探终于胆怯的对话，无数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晚，积累、重叠，垒成一面冰冷坚硬的高墙，他们不能也不敢跨越的障碍。

但现在，隔阂于酒香、果香弥漫的温暖空气中渐渐消融。

他们紧握着彼此的手，目光在碰撞后移开，又迅速交汇，害羞，却也雀跃。

艾莉西娅在一片暖黄中与哈利对视，乐声在两人之间徐缓流淌，动听非凡。“我喜欢你，哈利。”她鼓起勇气、拔高音量道，“你还喜欢我吗？”

哈利愣了一瞬，抬手，就要伸进自己的皮夹克，又想起自己的手指还与艾莉西娅的勾缠在一起。像要拉着艾莉西娅去摸他的胸膛……这一想法激得哈利红了脸，欲盖弥彰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没关系，我没那样想。”艾莉西娅赶忙回答。两人尴尬地松开手，客气地拉开距离，相对而立。

哈利垂着头，在皮夹克里摸了一阵，找出一个长方形的片状物。

艾莉西娅还来不及看清，哈利的大掌就盖住了那个东西。

难道是她的照片？艾莉西娅暗自猜测着，和哈利交换了一个客气的笑容。

“这是什么？”艾莉西娅一边问，一边试着调动面部肌肉。她准备在哈利说出答案的一瞬间，摆出最惊喜的表情。

“哦……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东西。”哈利推了推眼镜框，张开手，一张巧克力蛙画片。

“克里奥娜？中世纪的着名女德鲁伊，是一个可以变成海鸟的阿尼马格斯。在我问你喜不喜欢我的时候，你拿了一张巧克力蛙画片出来，”艾莉西娅疑惑又不失礼貌地问，“你是想说，除非我能变成海鸟，不然你是不会喜欢我的？”

哈利被她的可爱联想逗得露出笑容，“当然不是，艾莉西娅。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

他牵起艾莉西娅的手，将画片放在她的掌心上。

“物归原主。”哈利凝望着那张画片，缓缓开口，“这是你的东西。”

“一年级的万圣节晚宴，我在巨怪出没的那个女厕所捡到了这盒巧克力蛙。赫敏说是你给她的东西，虽然她很感激你当时去安慰她，但她是死也不愿意吃这盒巧克力蛙的。”

艾莉西娅的眉头缓慢地皱了起来。她一边用“节约是美德”的话术催眠自己，一边问，“所以你吃了？”

“……没有。”哈利说，“我只是拆开了，然后留下了这张画片。”

“克里奥娜，爱尔兰神话中，象征着爱与美的女神。”哈利有些难为情地解释，“我拆到它的时候，非常激动，觉得这一定是上天给我的暗示。”

“暗示我和你有特别的缘分。”

艾莉西娅觉得眼前人的思维非常跳跃、奇特。她很不客气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打破了两人间那种虚假的礼貌氛围。哈利敛了笑意，低头吻住她翘起的唇角。

他的唇很软，但眼镜镜片很凉，又冰又硬的镜框撞到艾莉西娅的鼻梁，让她发出讶异的嘟囔，“哦……哈利！”

“抱歉，艾莉西娅。”哈利手足无措地直起身，胳膊却被抓住了。艾莉西娅手中的画片隔着夹克也能划破他的皮肉似的，被她握住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存在感极强。

哈利并不排斥这样的痛感，反而在期待更多。

艾莉西娅微笑着，似乎不知道自己对他造成的巨大影响。

她不知道，不知道火焰正顺着他的手臂蔓延、燃烧，不知道一种强烈的情绪正在他的每一条血管中奔涌、翻腾。

那双蓝眼睛就那样望着他，毫无防备。

半晌，哈利按住她的手，低声请求，“请允许我摘下眼镜，艾莉西娅。”

他的声音如同壁炉中即将被火焰吞噬的木柴，干涩、喑哑、脆弱，即将消逝。

夜风从窗户吹入室内，吹不散一室温暖与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