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拂，檐角铜铃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像是往生堂廊下某位仙人研墨时笔尖轻叩纸面的韵律。夜兰抱着蜷缩成狸奴模样的小龙踏入望舒客栈时，怀中的小家伙似乎被风惊动，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又很快沉沉睡去。她的体型比普通的小猫还要小一些，毛茸茸的身体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像一团被星辉揉碎的云絮。尾巴倒是比身体还长，松松地绕在夜兰的手臂上，尾尖偶尔轻轻摆动，像是在梦中追逐什么——或许是某个未完成的约定，又或许是某个未说出口的誓言。

荧跟在身后，手中紧握着净化之力尚未散尽的剑，剑锋上残留的星屑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是被碾碎的星辰洒落在人间。她抬头望向二楼，那里有一扇半掩的窗户，窗边站着一个人影。那人身形修长，青黑色的衣袍在夜风中轻轻摆动，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像是孤云阁最深处未曾融化的寒冰。

"魈。"荧轻声唤道。

那人影微微一动，下一秒已出现在她们面前。魈的目光落在夜兰怀中的小小龙身上，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

"她……"魈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但荧能听出其中压抑的怒意，像是被强行按捺的火山，随时可能喷发。

夜兰没有回答，只是将怀中的小毛球轻轻往前递了递。魈伸手接过，动作出奇地轻柔，仿佛捧着一片随时会碎裂的琉璃。他的指尖触碰到林涣的绒毛时，那团小小的身影微微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像是被惊扰的梦境中溢出的叹息。

"没事了。"荧低声解释，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了什么，"她回来了。"

魈的眉头紧锁，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痛楚。他低头看着怀中的林涣，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额头。那里原本应该有一对龙角，现在却几不可见，只剩下柔软的绒毛，像是被风霜磨平的棱角。

"她总是这样，仿佛不知疲惫，不知痛苦一般。"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像是被岁月磨砺过的刀刃，锋利却疲惫，"让人担心……当年就让众仙因着此事全体出动绕璃月白跑了好大一圈，如今……"

"罢了……"最终，魈轻轻叹息，抱紧了怀中的毛团，像是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回来了就好，好好恢复，比什么都重要。辛苦了……她的性格，若是正常……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让她重新敞开心扉……不过现在，这个模样也挺好。"

怀中的毛团忽而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眼中闪过一丝愧疚，轻轻蹭了蹭魈的手掌，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像是某种无声的道歉。

"你这孩子，总是这样……该让留云借风真君过来好好教训一顿！"

"不过现在，且好好休息。"魈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像是被月光浸染的寒冰，终于有了一丝温度，"这次，换我们来守护你。"

夜风轻拂，檐角铜铃发出细碎的叮咚声。魈站在楼顶，怀中抱着已经恢复平静的小小龙。林涣此刻蜷缩成一团，毛茸茸的身体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像一团柔软的云朵。她的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鼻尖粉嫩嫩的，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显然是睡得极沉。

荧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她拉了拉夜兰的袖子，低声说道："我们走吧。"

夜兰挑了挑眉，目光落在魈怀中的小小龙身上，嘴角也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是啊，看来是某位往生堂的客卿，已经等不及将自己的小毛球接回家了。"

荧点点头，轻手轻脚地退到楼梯口。夜兰跟在她身后，手腕上的络命丝微微颤动，似乎在无声地告别。

两人刚走下楼梯，就听到楼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荧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月光洒在他的长袍上，映出一片温润的光泽。

"钟离先生。"荧轻声唤道。

钟离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魈怀中的小小龙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他走到魈身旁，低声说道："交给我吧。"

魈回身，望了夜兰一眼，金色的瞳孔中带着些许犹豫，但最终还是将怀中的小小龙递了过去。

携着些许凉意的风掠过望舒客栈的檐角，铜铃的叮咚声忽而凝滞了一瞬。钟离接过那团青色毛球时，月光正斜斜映在他眉间鎏金纹上，岩印深处流转的琥珀色光芒忽明忽暗，像是被惊动的深潭。

林涣的绒毛沾着夜露，在他掌心洇开冰凉的水痕，像团被雨水打湿的蒲公英。那些贯穿伤早已被岩元素凝成金茧，可蜷缩的右爪仍不自然地抽搐着——粉嫩的肉垫蜷成小花苞状，每颤一下便渗出点点金砂，像是凋零的琉璃百合抖落星屑。钟离的指尖悬在伤处上方半寸，岩纹沿着猫爪的轮廓无声蔓延，却在触及旧痂时骤然收束，仿佛连神明之力都怕惊扰了这份疼痛。

"……钟离……大人。" 魈的轻唤散在夜风里。夜兰的络命丝缠着几缕褪色的龙须，在楼梯转角处泛着幽光。客卿先生恍若未闻，玉扳指抵住猫咪轻颤的耳尖，千年不动的磐石竟在此刻泄露一丝裂痕——怀中的重量比记忆中轻了许多，蜷缩的毛团甚至不及半块镇纸重。

"你总说我像块石头。"他忽然低笑，尾音却浸着地脉深处沉淀的苦涩。沉睡的毛团无意识地用尾尖勾缠他腰间玉坠，绒球似的尾巴尖一翘一翘，恰如往生堂廊下某人研墨时，总爱把笔杆绕在他玉佩流苏上打转的旧习。

荧的剑鞘撞上木阶的轻响惊动了夜色。钟离倏然收拢臂弯，广袖如垂云般掩住猫儿伤痕累累的脊背。垂落的发丝扫过林涣耳尖时，沉睡的小龙突然拱了拱他的锁骨，湿漉漉的鼻尖正抵住他颈侧动脉，呼出的热气扑在神明的肌肤上，激起一片细小的金纹涟漪——那里跳动着凡人难以察觉的神性脉搏，此刻却乱了三拍。

檐角铜铃又响，带着往生堂特有的韵律。钟离垂眸望着爪垫上未愈的裂痕，忽然想起立春那日，林涣握着新制的风筝线仰头笑问："若有一日清风散作千丝万缕，先生当如何？"

当时他正雕刻着石珀镇纸，刻刀在"天动万象"的"象"字上顿了片刻，“磐石不移，自当守候清风重聚。”

此刻怀中的清风正以猫儿的形态发出细弱呼噜声，尾尖金痕随着呼吸明灭，像是随时会熄灭的星火。蜷缩的爪子无意识扒拉着他的衣襟，露出肚皮上未愈的伤痕——那里本该覆着碧玉鳞片，如今只剩绒毛下狰狞的淡金沟壑。钟离的掌心无声漫起岩纹，却在即将覆上伤处时生生止住，过度灌注神力会惊醒她刻意封存的记忆，那些被深渊浸染的痛楚，连神明都不忍触碰。

"客卿先生的手指在发抖呢。"

夜兰带笑的声音自楼下飘来，络命丝缠着半片龙鳞叮咚作响。钟离收拢的广袖却将毛团护得更紧，玉扳指扣住猫咪炸开的尾尖，岩元素凝成的金砂细细抚平每一缕乱毛。沉睡的小龙忽然蹬了下后腿，粉嫩肉垫不偏不倚拍在他喉结上，软绵绵的触感裹着温热，像是某种天真又残忍的质问。

月光掠过龙角断裂处新生的绒毛，那里本该有与他岩枪共鸣的碧玉龙角。钟离忽然俯首，额间岩印轻轻贴上猫咪微颤的耳尖，垂落的发丝在夜风中与银白猫毛纠缠不清，惊得毛茸茸的耳尖猛地一抖，连带整只毛团都哆嗦着往他颈窝钻了钻。

"契约第三条……"他的低语散入林涣耳蜗，惊得那对耳朵抖成风中铃兰，"擅将伤痛独吞者，罚饮三坛无妄坡晨露调制的醒神汤。"

怀中的毛团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受伤的爪子在空中虚抓两下，不知是梦到了苦涩药汁，还是感应到了什么。钟离的轻笑混着叹息，指尖拂过她炸开的尾尖："现在知道怕了？"

夜风裹着霓裳花的清苦拂过楼台，望舒客栈最高处的琉璃瓦突然泛起琥珀色微光。荧抬头望去时，正看见客卿先生垂落的广袖在月下铺展如屏障，怀中的青色毛球被笼在岩纹织就的光茧里，像是被琥珀封存的蝶。小龙翻了个身，露出肚皮上淡金色的伤痕，粉嫩鼻尖无意识蹭着客卿襟前岩印，呼噜声渐渐染上撒娇般的绵软尾音。

"钟离先生……"她喃喃握紧剑柄，净化之力的余温尚在掌心流转。

"嘘——"夜兰的络命丝缠住少女手腕，绯衣掠过阶前碎光，"有些眼泪，连月光都照不真切。"

楼顶传来玉珠滚落的清响，二十七枚翡翠珠链的虚影在空中结成往生蝶的纹样。蜷缩在光茧中的小龙终于寻到最温暖的角落，将鼻尖埋进他襟前沾染岩印气息的褶皱里，受伤的爪子虚虚搭在他心口，像是攥住了永不坠落的星辰。

钟离的指尖凝在半空，一滴琥珀色神血坠落在猫咪耳尖，转瞬渗入绒毛不见。五百年来始终笔直的脊背稍稍倾下，在夜风中弯成守护的弧度，恰似孤云阁最沉默的岩嶂，为怀中星火挡去所有风霜。

"睡吧。"岩纹漫过小龙尾尖最后一道裂痕，鎏金光芒温柔如叹息，"这次换清风任性，磐石……"

未尽的话语被呼噜声打断，月光悄然攀上他垂落的眼睫。往生堂的铜铃在千里之外轻颤，像是记录下了神明未曾言明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