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感受到失去身体的控制权，顾暖已经能平静接受了。

依旧是蓝白色调的病房，守在身边的人也依旧是沈莫寒。

“醒了，”听到病床上窸窣声，他抬头来看，对上顾暖兮的眼睛，第一时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紧缩的眉头也忙松开，“要喝水吗？”

询问间他动作轻柔的将顾暖兮揽在怀中，一手将放在柜子上的水杯拿了过来。

顾暖兮只是抿了下，随后摇头表示不要了。

沈莫寒却未将水杯拿走，低声哄道：“再喝点好不好，喉咙会舒服些。”

顾暖兮没有拒绝，勉强喝了一口，却不肯再沾了。

“什么时候了？”

沈莫寒将水杯放回去，调整了坐姿，让她靠的更舒服一些。

“不到四点。”

闻言，顾暖兮轻叹一声：“又睡了这么久啊！”

用过午饭后，她去外面晒了会儿太阳，回来后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她回握住沈莫寒的手，视线落在搁在桌面上的电脑上。屏幕里是围坐在镜头前的公司高层，他们在争执着什么，气氛紧张。

担心打扰到她休息，沈莫寒戴了耳机，并没有声音传出来。

“你在忙吗？”

“不忙，只是例行会议。”

顾暖兮笑笑，并未拆穿。

因为她生病的关系，沈莫寒将工作一再压缩，每天去公司的时间不到两小时，不是顶顶重要的事情，他基本不会出面。只是例行会议，他又怎么会抽时间参加。

还有公司的高层，吵得面红耳赤，显然不是小事。

“你去工作，”她仰头看向沈莫寒，“我很久没有见过你办公时，认真的样子了。”

知道她是找借口想让他处理工作，沈莫寒也没有拒绝。将枕头垫在身后，让她靠的更舒服些。确定没有遗漏，才去沙发上坐下，继续开会。

他要投资“天空之城”项目，公司高层意见不合，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为了这件事已经开过大大小小五六次会议，依旧没个定论。

诚然，“天空之城”项目投资巨大，但后期汇报也很丰厚。

公司尸位素餐的老人们，早就没有了锐意进取的心思，只想拿着分红，暗度晚年。

想到这里，沈莫寒眼中闪过一抹暗芒。暖兮身体抱恙后，他一直在医院照顾，给他们的压力轻了些，才让这些人有了上跳下窜的力气。

“既然诸位无法达成共识，那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等你们准备了足够的说辞，能说服对方的时候，我们再议。”

不等其他人又反应，沈莫寒就退出了会议。

合上电脑，转头去看，顾暖兮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一缕头发散落在眼前，衬的那小脸越发苍白。

“暖兮。”

他轻声叫了几次。，顾暖兮才悠悠转醒，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没事。”

沈莫寒笑着应到。唯有颤抖的指尖，表明他心中是怎样的不平静。

就在方才，他似乎感受不到顾暖兮的呼吸了。她就那样意识全无的倒在怀中，好像随时都能离开。

揽了几次，才将垂落的头发挽到她耳后。

沈莫寒动了动有些干涩的喉咙，嘴唇抖了抖，才发出声音来：“你，想吃什么，我让人送过来。”

顾暖兮并不饿，即使她中午只吃了几口东西。可看着窗外慢慢暗沉下来的天，她知道，自己该“饿了”。

“景泰福楼的鸡丝面，有些日子没尝过了。”

听她有胃口吃东西，沈莫寒心中就是一喜，忙让人去景泰富楼打包两份鸡丝面来。

在床上躺了太久，等晚饭的间隙，在沈莫寒的搀扶下，顾暖兮起身在病房里活动了一圈。

“外面下雪了！”

她惊奇的发现，不知何时，楼下的小花园裹了一层银白色的外衣。

她有些日子没有下楼，恍然惊觉都到了冬季。

这段时间她时常昏昏沉沉，昼夜颠倒，时间的流逝在沉睡中一时也分辨不出来。

“嗯，今年的初雪。”

看她在窗前看得起兴，沈莫寒拿了外套，披在她肩上，就着这这样的姿势，将她小心抱在怀中。

“高考那年，元旦时下了好大的雪，班主任偷偷带着我们去操场打雪仗。你也正好在。”那时候他正为了跟白媛媛长久的未来，好好努力，争取要考市状元。为此，以前常能见到他的篮球馆，操场都很少有他的身影了。

能在操场看到他属实惊喜，而且还是白媛媛没有在的时候。

“雪下的好大，我看到你被他们围攻，也变成了雪人。”顾暖兮语气里带了些怀念。

玻璃上倒映出的面容有些模糊，唯独那双满是怅然的眼睛格外清晰。

“后来不知在哪里看到一句话，记了好久。”

说起从前的事，沈莫寒也有了几分怀念。他微微俯身，将脸颊与顾暖兮的贴在一起，见她停顿，追问道：“什么话？”

“他朝若是同临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很久以前的梦。

在那个梦里，我们都还只有十三岁。

那是一个铺满雪的庭院，村野人家的灯光，蔓延到视线的尽头若隐若现。堆积的厚厚的白雪中，只有我们走过的脚印……

沈莫寒很好的掩饰了心中的苦涩与痛苦。

“无需雪白头，你我自然会携手到老。”

顾暖兮没有反驳。但两人心中都清楚，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白头只会是奢望。

助理敲门声，打断了病房内的静谧。

鸡丝面的香味很快就溢满了这方天地，可顾暖兮却没有半点食欲。

为了不让沈莫寒担心，她还是努力吃了一点。

“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事实上，因为生病，她的味觉变得迟钝，再如何美味的东西，她都尝不出任何味道。

这些天就连听力也开始慢慢弱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完全消失。

饭后，助理有公事要跟沈莫寒汇报，两人在走廊交谈。

顾暖兮躺在病床上，透过门上小小的玻璃窗，看着沈莫寒的侧脸。

顾暖借着床头的镜子，看到顾暖兮冰冷的表情还有决绝的眼神。

她有些怀疑，这个身体里，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个意识。或者说，顾暖兮有人格分裂症更准确。

否则无法解释，这样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

对着沈莫寒的浓情蜜意不似作伪，背后的厌恶冰冷也无法假装。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让顾暖兮出现了这样不同的表现？

她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沈莫寒的前世里？

一个又一个谜团萦绕在心头。

压下烦躁的心情，她有预感，或许很快这一切就有了解答。

沈莫寒跟助理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推门走了进来。

见顾暖兮还清醒着，他很是欢喜。

近一个月来，顾暖兮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每天醒着的时间还不到五个小时。

“在等我？”

顾暖兮笑而不语，却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他甚至乐观的想，暖兮今天吃了东西，还能控制自己清醒的更久一些，是不是说明她在变好？

匆匆洗漱后，他在顾暖兮身边躺下，一手小心护在她身侧，两人交颈而卧。

“你困吗？我们聊一聊好不好。”顾暖兮捏着他的衣角，询问的话语中，带着笑意。

沈莫寒自然是不困的，只要她有精神，秉烛夜谈也是愿意的。

“你那天在操场做什么呀？”

这是要继续之前的话题了。

沈莫寒仔细回想，并不能记起她说的是哪一天。

与他而言，只是高中一千多天中极为普通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而且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那些记忆早就褪色了。

但他还是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我上物理课，写化学作业，被罚跑圈了。”他因为这个，经常被老师点名批评，跑圈，大概也有吧！

顾暖兮笑笑，知道他在说谎。

她牢牢记着沈莫寒的课表，那天他是连着上的两节语文课。

其实也不用多问。那时候的沈莫寒，情绪起伏都被白媛媛牵动着，他那样垂头丧气的在操场发泄，大概是跟白媛媛吵架了吧。

顾暖兮到底是精神不济，很快就睡了过去。

沈莫寒压抑的哀伤倾斜，顾暖都能从落在“身上”的视线中感受得到。

许久，他缓缓靠近，在顾暖兮额头落下一吻。

“从前……跟你在一起的每个日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顾暖兮隔日清醒的很早。

沈莫寒要去公司，看她醒来，还是陪着吃了早餐，才离开。

昨夜下过雪，虽然放晴了，但外面的温度还是很低。

顾暖兮提出要去外面转转，红嫂担心她着凉，本来不想推她下去，可对上那双期待的眼睛，还是点头同意了。

她给顾暖兮穿上厚厚的衣服，又盖上毛毯，才把人推出去。

因为降温，小花园里几乎没有人。

顾暖兮视线落在远处，叶落后显得光秃秃的围墙上。

好像是不久前，围墙上还是绿意盎然，现在就只剩下几根枯枝残叶。

顾暖记得顾暖兮上次就在那里画奇奇怪怪的东西，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现在叶落，没有遮挡的东西，她画的东西是不是要被人发现了。

等了好半天，不见她过去，顾暖想，大概是放弃了。

却听得她说：“红嫂，麻烦你推我到围墙边。”

红姨虽然奇怪严密的围墙有什么好看的，但还是依言将她推了过去。

墙上乱七八糟画着涂鸦。

顾暖兮指尖摩挲着粗粝的墙面，她画下的印记已经被覆盖，看不太清楚了。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回去吧！”

因为她昨天的表现，沈莫寒看到了希望。下午的时候，他从公司回来，就叫了医院专案组过来会查。

顾暖兮在他们医院住了快两年，期间来过不少名医圣手，都没检查出来个所以然。他们这些人，也只能勉强维持住顾暖兮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