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先休息吗？”

周久城往里面挪了挪身子，空出大半床位。他伸手拍了拍床面，示意顾暖可以上来休息了。

“你先睡，我还有工作没处理完。”

她拿起放到一边的平板，继续浏览文件。顾崇新准了她的假，该做的工作却没有要让别人分担的意思。

常欢被留下就是为了方便她跟公司各部门沟通。

刚才传来的文件，是明天会议主要内容。

她人不在，但该做的事情，一样都不能落下。亲爹无疑了。

周久城看她眉见带着疲倦，有些自责的说道：“我，又麻烦你了。”

顾暖抬头看了眼他，又重新低下头。

“是你，就不会觉得是麻烦。”

她只是诚实回答了自己的想法，周久城的心跳却因为这句“情话”鼓噪难平。

“你……什么时候回去？”你对沈莫寒也说过这样的话吗？

这个念头才起，他眼中积起的笑意就慢慢散去。只能找个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现在的情况不易挪动，回阳城也太不方便。顾暖不可能一直陪着他在东江待着。

“周五。”

顾暖本来打算跟顾崇新请一周假。但周六有东部贸易论坛，她作为公司代表，必须出席。

周久城算了算时间，还有四天。

这种关键时期，她能抽出时间照顾他这么久，应该很不容易吧！

“下次录制结束，你就该回阳城参加杜导的试镜了。”

顾暖以为他不想一个人在东江待着，解释了一句。

周久城没有辩驳，安静看着她工作的样子。在满是消毒水的地方，他却有种回家的安心感。

顾暖快速处理完手头的急事，简单洗漱了一番，在沙发上躺下。

周久城：……

“你，不过来？”

他心中的期待全数落空。

“嗯，我晚上睡觉不安分，压到你伤口就不好了。”

顾暖蜷缩着身体。沙发虽小，但她身量纤削瘦，勉强也能躺下。

“明天让吴斌找个空床来，今晚就先这样吧！”

周久城没有答话，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顾暖无奈起身，在他空出的位置躺下。为了不让他掉下去，反复调整着姿势，最终窝在他怀中，手臂环住他的腰，下半身则悬空出去，跟他拉开距离。

黑暗中，周久城虽然拼命压制，却无法忽视的喘息，在耳边回荡。

顾暖有些脸热，只当什么都没发现。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因为记挂着他的身体，夜里也没有睡太安稳，半梦半醒，迷迷糊糊。

不知是何时定闹钟，只响了一声，她就睁开眼睛。

入目还是蓝白色的病房，但她却觉得不对。

窗台上摆着一盆百合花，香气夹杂在消毒水刺鼻的空气中，并不好闻。

手臂处有压迫感传来，她想抬起身子看一下坐在床边睡着的人是谁，用尽了力气却做不出任何动作。

“周久城。”

她张了张嘴唇，却吐出另外两个字：“莫寒。”

闹钟声还在继续，抵在她手臂处的人终于抬起头。是沈莫寒，但又不像他。

他苍老了许多，两鬓斑白，脸上是岁月划过的痕迹。眼底的茫然很快被疲倦代替。

他抹了把脸，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他手指拂过顾暖兮的头发，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今天想吃什么？”

顾暖不明所以，想询问什么情况，小到身体的每个细胞都无法被她控制。

是顾暖兮回来了？

能占有身体控制权的人，只有顾暖兮。

“东街的胡辣汤，我突然很想吃。”

沈莫寒闻言，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指尖眷恋的蹭了蹭她光洁的脸颊，才起身去洗漱。

顾暖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闪过几点泪光。怕被人发现，使劲眨了眨眼睛，遮掩过去。

病房门被推开，穿着为首的医生年纪很大了，走路都有些颤颤巍巍。后面呼啦啦跟着一群白大褂，各个脸上带着恭敬又不失亲切的笑容。

“沈夫人，今天感觉如何。”

“挺好的，劳医生费心了。”

趁着顾暖兮跟医生寒暄的时候，她将目光所至的场景观察了一番。

简单布置的病房，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沈莫寒从洗手间出来，先前的颓废一扫而空。面对众人时，并不热络，态度算得上恭敬，与顾暖记忆中他高傲的样子截然不同。

医生做完常规检查，跟在老医生后面的中年男人笑着说道：“沈夫人的情况有所好转，只要能继续坚持下去，一定会有痊愈的希望。”

顾暖兮听多了这样的说辞，心中毫无波澜。再次感谢医生后，目送着他们离开。

沈莫寒跟着一同出去买早餐。

顾暖兮含笑看她离开，表情慢慢变得冷漠。

顾暖“看着”墙上的镜子，这具身子因为保养得宜，并不显老。但也无法彻底抹去时间的勾勒，眼尾依旧有了皱纹。

四十多岁的女人，有皱纹也正常。

没错，是四十多岁。

方才医生填写单子时，顾暖兮瞥到了右上角的日期，她也“看”到了。

这也能解释沈莫寒为什么改变这样大。

顾暖兮回来，重新拥有了身体控制权，还跟沈莫寒结婚了。这二十年间发生了什么，她没有一点记忆。顾暖兮的记忆，她又无法读取。

镜中的女人，面无表情，眼中满是挣扎，很快又恢复平静。许久，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带着苦涩和绝望。

顾暖更加疑惑。

看方才的情形，顾暖兮好像得了很重的病。她是为了这个事情而担忧吗？

总感觉哪里不对。

沈莫寒很快回来。在他进门的瞬间，顾暖兮面上很快露出温柔的笑容。对着他买的早餐，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感动和欣喜。

两人你侬我侬的用完早餐，有护工进来收拾。

“公司有点事情，我要去处理一下。红嫂带你下去转一圈，可以吗？”

顾暖兮自然点头同意。

沈莫寒俯身来亲她。

顾暖感受到身体强烈的不适感，但顾暖兮分明满是爱意的对着他。

护工红嫂在沈莫寒离开后，扶着顾暖兮起身，移到轮椅上。

高级病房区，走廊里很安静。偶尔路过的护士，也是一脸笑意的跟顾暖兮打招呼。

“夫人，今天还是去小花园吗？”

见她点头，红嫂把她小心推到医院楼下的小花园。

这个点病人们都在外面运动，是医院少有的热闹时候。

顾暖兮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几个玩耍的孩子，面上不自觉带出慈爱的笑。

红嫂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

人这一辈子，活得风光与否，旁人是不明白的。像沈夫人，外人都说沈先生情深，任由身边万花盛开，誓死不渝的守护着病重的妻子，是世间难得的好男人。可她那次听到白小姐来医院闹腾，翻出多年的旧账，才知道原来真正情深不寿的是沈夫人。

他们曾经还有个孩子，都被沈先生失手弄没了。

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又得了这种怪病，满世界也找不到能治疗的医生，只能用药物吊着，不知什么时候会悄无声息的离开。

“夫人，您先坐着，我去拿个毯子。”风吹着有些冷。

顾暖兮没有回头，视线依旧追寻着打闹的小孩，轻声应下。

红嫂离开后，她又安静坐了一会儿，操控着轮椅动了起来。

眼前的风景开始变幻，顾暖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想发出一点声音都没办法。

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出了小花园，是医院的围墙，很高，上面爬满了绿藤。裸露在外面的墙面上，有淘气的孩子随手涂鸦，杂乱无章。

顾暖兮熟练的绕绕了半圈，停在绿藤茂盛的地方，伸手拨开密实的叶子。

墙面上有石头划出的痕迹，字迹不太清晰了，顾暖只模糊看清“沈莫寒”、“顾暖兮”几个字。

她第一时间想到小时候学校的表白墙上，总会写满“XXX爱XXX”之类句子。

这个猜测很快就被她推翻。顾暖兮如今是沈莫寒名正言顺的妻子，这些话就算广而告之也没什么不对，何必这样偷偷摸摸躲躲藏藏。

顾暖兮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应该是她常用，石头表面被打磨的光滑细腻。

墙上已经有很多“正”，她又用石头，在一个缺了最后两划的上面，添了一笔。

“很快了！”似呢喃，又似叹息。

顾暖心中的疑惑更大。

但她现在离不开，也抢不过，动一下眼睛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了。所以即便有天大的疑惑，也只能先憋着。

回到小花园，红嫂抱着毛毯，焦急的寻找着，看见顾暖兮回来，才松了口气。

“抱歉，红嫂让你担心了。我只是追着孩子们走，一时忘了……”

看她神情黯然的样子，红嫂心里头就跟明镜似的，没有说什么，只把毯子给她披好。

两个又戴了一个小时，直到日头上升，众人都散去后才回去。

护士站空闲下来的医护，围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曹家大小姐公开示爱沈先生，也是真有勇气。阳城谁人不知，沈先生跟夫人鹣鲽情深。她倒追纠缠，也不怕被人笑话。”

“勇气？是愚蠢吧！她居然当着沈先生的面，说什么沈夫人活不长的话，简直是在找死。”

“我觉得她也没说错。沈夫人的情况……沈先生也不能一辈子守着一个人，何况她还无儿无女。”

“沈夫人运气也太好了，遇到沈先生这样专情的男人。”

“……”

顾暖兮听着她们的议论，一言未发。顾暖能感受到她心底平静无波，但她面上却又露出复杂的神色。

听够了小话，她给红嫂递了个眼神。

红嫂轻咳一声，打断陷入无我之境的护士。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她们各自坐好。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着她笑。

红嫂怕她多心，安慰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