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撇小胡”吊梢眼睛终于完全露了出来，里面浸满了凛冽的杀气。

他是一名杀手。

作为杀手，他还没有如此“憋屈”过。以前接这样的“买卖”，他都会跟兄弟们虎狼下山一般地集体行动，等尝够了血腥味，再呼啦啦一起撤离。可这次的行动有点奇怪，因为“买家”说，对方手里有他们的人质，他们担心最初声势太大，对人质不利。

真是啰嗦。

于是他只好在钱将军的身上多捅了几刀，来满足他一时不能压制的杀意。

与“两撇小胡”几乎同时，佯装成醉汉的杀手也行动了。那个假醉汉突然收敛了郎当气，右手抽出弯刀，左手从怀里掏出一把淬了毒的锋利的匕首，一刀一个，疯了一般地屠杀。

饶是侍卫们反应慢，在钱将军和两个侍卫倒在地上之后，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急忙集合起来围攻那两个杀手。寺庙里的人听到呼喊声，也分出了十几个人冲出门去。

到底只有两个人，所以最初跑出去支援的侍卫不多，后来听说那两个不速之客过于悍勇，一连十几个侍卫也难以近身，而最有资格指挥作战的侍卫统领钱将军也被他们杀害了，这才重视起来。正歪着身子坐在软椅上嗑瓜子的孛娘子听说丈夫死了，一下子哭喊起来，慌乱中又叫了十几个人闯出去。

小小的寺庙里，很快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

若是最初就派大批杀手和侍卫们正面对抗，自然是有胜算的，可那些侍卫对佛塔中的人如此重视，恐怕立刻想到的不是支援前线或者四处求援，而是保证佛塔万无一失，因为这个调虎离山之计太明显。但如果只是一两个人“闹事”，且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他们反倒会先考虑解决闹事者，并防止更大的威胁到来。

所谓温水煮青蛙，正是这个道理。

早早等在佛塔附近的宋明臻，就在这个档口，乘人不备，钻进了黑黢黢的佛塔里。

佛塔里光线极暗，偶尔两枚豆大的烛火，也照不到尺寸之外的地方。宋明臻不知道侍卫们什么时候折返，急急忙忙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两个杀手在几十倍的攻击下，能撑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他们并不愿意为了一桩买卖而丢掉性命。按照先前的计划，他们的援军到了。

佛塔里太黑，尤其是第一层。宋明臻抓紧时间向上爬，却磕磕绊绊地直摔跤，还没到第二层，浑身就已经痛得不行了。

杀手的援兵们不多，不过四五个人，却都是提着火把、带着热油、一脸凶相的恶贼，转眼的功夫，小恬普寺门外已经满眼火光。

终于有侍卫意识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大喊：“不好！佛塔没有人看守了！”

这声大喊像是一个号令，令十几个侍卫暂时撇开门口的杀手，折回来去查探佛塔的情况。

宋明臻好不容易爬到二层，却除了一个光秃秃的佛龛外，并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身影，想着当初北海王被关押在三层，宋明臻带着一肚子的焦虑，再往上爬。

她的碧落在等她，她想立刻得到碧落的回应。

她想开口喊，喊她的名字，不管不顾。她知道这简短的两个字喊出来，极有可能给她自己带来多大的威胁，但是她，真的顾不得了。

眼看就是第三层。

透过佛塔拳头大小的通风窗，宋明臻见到了飞奔而来的侍卫们。他们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很多人手上多了一个火把。夜幕中，那些光亮如同一张张催命符。

宋明臻眼泪差点飚出来。她不是不理性的人，偏这一次，她真的不想考虑什么“后果”了。生也好，死也罢，她想和碧落在一处。

一声“碧落”就要拱破喉咙，刺穿小小的佛塔里每一寸空间。她希望，哪怕是最后一刻，她也想让碧落知道，她们在一块。

可是声音竟然被死死地堵住了，因为有人突然从宋明臻身后窜出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

纵然抱着必死的决心，可当这只手凭空出现的时候，宋明臻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下意识的，宋明臻抽出鸳鸯弩，反手准备进攻。鸳鸯弩自然是最适合远攻的，可空间有限，条件有限，近身搏杀也不是不可能。

那人却好似长出了一双不受黑夜拘束的眼睛，先一步觉察到了宋明臻的意图，另一只手便握住了宋明臻的手腕，使其鸳鸯弩成了“鸡肋”。

眼看侍卫们已经跑到了佛塔之下，即将要把佛塔包围起来。等之后杀手们撤离，那些侍卫必定是要上来搜查的。

宋明臻突然有这样一种感觉，好似一个溺水的人，在把手偶然伸出水面的时候，触及到了他以为可以救命的东西，却猛地一抓，才知道那只是一片没有重量的浮萍。只是浮萍上原本还趴着一只比指甲盖还小的蚂蚁，却因为他的挣扎，也成为了殉葬品。

她不惜捐命，可如果在最后一刻都不能见碧落一面，尤其在她死后，对宋华庭来说已经没有用处的碧落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死亡，那么她的恨意将掀起滔天巨浪。本就遭受了一场难以想象的折磨，最后又要在宋明臻死了之后被敌人杀死，想来那个喜欢啰嗦的小姑娘，也是无比绝望的。

杀手们在听到一个响亮的哨声之后，呼啦啦撤离了小恬普寺，在夜色的掩映下，他们很快踪迹全无。那些在岗位上没有资格追击的侍卫们，除了留下几个打扫战场、掩埋同伴的尸身、救助伤者，剩下的都在向回跑。小恬普寺门口半晌没有声响，连哭声和哀嚎声都没有，每个人的喉管似乎都被一个无形的手掐住了。原本还哭喊的孛娘子也没了声响，因为她已经被乱刀砍死了，只是尸身距离丈夫很远。

被生生钳制住的宋明臻也没了声响，她闭上眼睛，由着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钳制着宋明臻的人突然松开了捂着她口鼻的手，一个翻身，带着她一起从楼上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