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外面的雨时急时缓，令人瞧不出门道儿。靳赢和孤野点了四个小将，径直出了内城，直奔定淮门去接人。到了定淮门，他们不觉一愣。这个被宋华庭派来瑨国的将领，在场的都认识，竟然是最初护送宋明臻来瑨国的左木错！

左木错之所以在送宋明臻来到瑨国之后不久就返回了黎国，乃是因为他的家乡忽然遭了匪患。他的他的老父亲被土匪一刀砍死，弟弟也受了重伤。宋明臻为显体恤，让他回乡安顿家里的事情，还赐给他许多银两安家。他的职位，便由靳赢顶替了。

虽说黎国和瑨国服丧礼节不同，不至于为父亲服丧三载，但也要安安分分、悲悲切切地守孝治丧，更何况左木错还是黎国武将，是受人瞩目的朝臣。现在如此着急为朝中事务奔波，说得好听点是尽职尽责，说得不好听就是不守孝道。

左木错到底是怎么想的？宋华庭又为什么要派他来？

更令靳赢惊讶的是，随左木错而来的人马与平时的配置不同。以往黎国派送礼物、护送国书，都是派两队人马，每队十八人，取六六之数。这次粗略一看，人数增加何止一倍，怕是要有一百人了。

且不说瑨国刚刚遭遇了一场几乎颠覆朝政的政变，正是敏感的时候，哪怕一百人的队伍也会引起他们的反感，就是为了玉镜公主的安危，靳赢也不会同意他们这样闯入京城的街巷的。

所以靳赢在两方见面行礼之后，说：“各位自母国远来，公主十分高兴，只是眼下瑨国刚刚经历动荡，人心惶惶，你我身为友邦使者，自该谨慎小心才是。将军带来的人数不合乎规制，敢问是什么缘故？”

见雨点小了不少，左木错收起油纸伞，笑意满满地说：“非常时刻，靳将军谨慎一些是对的，难怪公主对你青睐有加。只是这次陛下派下来的任务与以往不同。”

“请将军示下。”

“不敢。玉镜公主为了陛下和整个黎国，背井离乡前来和亲，陛下每每想到，总是感动又心疼。只是瑨国朝局动荡，好不容易定下来的公主和太子的婚事，也……不能令人满意。思及两国邦交友好，陛下想寻个‘亲上加亲’，派我等来向瑨国陛下求个恩典，求他赐下一位公主来我黎国和亲。为显示我国诚意，特用‘九九’之数充作和亲使团，还备了好些贵重的礼物。礼物就在后面的车上，靳将军可自行查看。”左木错说。

靳赢颇感惊讶：“陛下要求娶瑨国公主？敢问是哪位公主？”

“瑨国适龄的公主，似乎只有惠清公主一人而已。不过详细的安排，还需要瑨国陛下和朝臣们商议决定，我等臣子，不便多言。”左木错说。

天子的决定，身为人臣自然是不便多言的，所以纵然靳赢心里有很多疑问，也都好好地藏了起来。靳赢说：“既然诸位带着使命而来，天气不好，我们尽快入城吧。”

地面积湿，石板路上生出许多水洼。马蹄又急又密地踏上去，溅起满满的水珠。行人商贩在看到这一队算不上多又绝不算少的人马时，都不自觉地驻足凝视一番，好似在判断敌我，抑或许只是反感不同于邻里朋友的番邦的蛮野气息。

哒，哒，哒。马队穿过坊市，踏过街巷，直奔鹊园。鹊园宽阔华贵的门楹已经遥遥在望了。

忽然，孤野勒住了马。

孤野是很不喜欢骑马的，尤其如果宋明臻在场，他绝不会骑马。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又有宋明臻给他安排的任务，所以他难得骑了一匹十分壮硕的马。战马因为孤野忽然下达的指令而停下脚步，只是反应不及，前腿高高抬起，仰天嘶吼了一声。

似乎为了配合它的嘶吼，天上的雨珠再次变得密集。

靳赢一向很照顾孤野。这不仅是因为孤野是宋明臻的“影子”，是宋明臻如衣服一般紧密、如一日三餐一般重要的人，更是因为他看似呆笨无知，实则单纯又通透，活得自由自在，又不会算计坑害别人。不得不说宋明臻很幸运，有孤野做朋友。

见孤野突然止步，靳赢也停了下来，问：“怎么了，孤野？”

孤野没有回答，只是拉着马缰绳原地转圈。

“我们不是刚刚看了吗？那个点心铺子早早关了门，今天是没办法买点心了。明日我再陪你出来吧。”靳赢哄道。

孤野没有任何回应，还是拉着马缰绳转圈。

“孤野，没事的，公主不会怪你的。”靳赢哭笑不得。哄这样一个大汉回家，怎么看也觉得滑稽。

孤野不说话。

左木错却有些着急了，说：“我们还有要事呢，等不得了，让孤野一个人四处转转也好。”

说着，左木错就要带着人们先行一步。

可孤野好像一个没有得到奖赏的小小孩童一下子耍起了性子，竟然催动战马，立于左木错面前，挡住了左木错的去路。

左木错拉住马缰绳，眉头微皱，说：“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要挡路！”

谁都没有用这样强硬的语气和孤野说过话，宋明臻和碧落都没有。靳赢只当左木错与孤野相处时间短，难免依仗官职地位而得罪孤野，和孤野起冲突，赶紧上去解围：“两位……”

“放下！”孤野没有等靳赢说一句完整的话，从嘴里生硬地蹦出两个字来。

孤野几乎没有在除了宋明臻和碧落之外的人面前说过话，所以靳赢震惊之余，顺着孤野的视线望了过去。

孤野视线的尽头，是左木错从剑鞘里抽出了一半的剑。

靳赢眼神震动了一下，想说的话收了回去。一股不可言说的疑惑和惊惧直冲头顶。

左木错提剑的手停顿了一下，心虚地藏了藏兵刃，故作镇定地问：“你在说什么？放下什么？”

“你们，兵……兵器！”孤野昂首挺胸地坐在马背上，拳头毫无遮挡地摆在人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