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钺旁敲侧击询问金戈的时候，金戈还装傻充愣不说实话，司钺明白，他和其他跟随赫连绰出军营的人一样，受了赫连绰的命令。于是司钺变换策略，打算诈一诈金戈。

司钺故作悲伤地说：“我知道，舒裕哥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可是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就自作主张呢？”

金戈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他吃惊地说：“您……大帅您原来都知道了？”

“嗯，早就知道了。”

金戈赶紧道歉说：“哎呀，我这也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都是赫连大将军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让说，说了就军法处置。您体谅体谅兄弟们啊。”

还要军法处置？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大。司钺马上想到了那封赫连绰呈给朝廷的关于封赏他的奏折。看来赫连约给赫连绰的信上，涉及的也是这件事。

司钺说：“你们都是为我好，我怎么能怪你们呢——这次杀了多少人？”

金戈完全放松了警惕，傻乎乎地全盘托出：“人数其实不算多，加上那个传旨太监一共才十八个，但是您也知道，皇上身边的人——好像叫禁军——武艺不是一般的好，马也好。大将军怕走漏了风声，连他们的马都杀了，圣旨也烧了。”

司钺吓得心都揪了起来。他知道禁军意味着什么，更知道圣旨意味着什么。杀禁军和传旨太监，销毁圣旨，罪可灭族。

赫连绰为什么要这么做？圣旨上都写了什么？

司钺满腹疑惑、一身冷汗。他冲出营帐，转眼就站在了赫连绰面前。

带着莹莹的泪光，司钺拉着赫连绰的手臂，问：“舒裕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为了我，值得吗？！”

都说男儿留血不流泪，但司钺觉得，这世上还有资格见到他脆弱的泪水的，只有赫连绰。

赫连绰谨慎地没有回答。他的心也揪着，就怕司钺知道什么，怕他自责。如果真是这样，他定要把那个多嘴多舌的人砍了，脑袋挂在营地前面的旗杆上。

不等赫连绰编造出尽量符合逻辑的谎言，司钺粗暴地把他拉到营帐里，声音微颤，说：“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现在禁军和传旨太监都死了，圣旨也毁了，你该怎么跟朝廷交代？你以为仗着你赫连家的基业，那个人就能轻易放过你吗？这是灭族的大罪！为了一个没人要的我，让这么多人陪我赌这一场，值得吗？哥！值得吗？！”

说到最后，他的眼泪都涌了出来。他把额头抵在赫连绰的胸口上，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好像在责备赫连绰，但更像在责备自己。

虽然他们都是被逼无奈。

赫连绰完全泄了气，他辛辛苦苦隐藏的秘密，还是过早地被司钺知道了。哎，司钺这小子，总是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一点啊。

赫连绰把这个早已一无所有的少年抱在怀里，说：“谁说你没人要啊？臭小子！从你踏入燕北的那一天起，你就成了我兄弟，我们一起上过战场，一起呛过边塞的风，一起喝过庆功酒。这点小小的风险，我难道不敢冒吗？”

“可是让那个人知道，你会死的！整个赫连家都会受连累的！欺君罔上，藐视皇威，你知道是什么罪过！”司钺的情绪越发崩溃，他声音沉闷地说。

赫连绰的手臂抱得更紧，说：“放心，我做得很干净。我们耐心地等一段时间，等朝廷的人问下来，我就说是周围的山匪干的，到时候在趁机捣几个不听话的匪窝就算完了。”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按照朝廷的规制，如果圣旨涉及皇子，而在传送途中有所损坏，则被视为上天示警，无论褒贬奖罚，再不补发。阿钺，你可以放心了。”

司钺从赫连绰的怀里分离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垂着头，问：“我不是打了胜仗吗？我不过是求个褒奖，他不同意也就罢了，还想做什么？哥，你毁了圣旨，到底是为什么？”

赫连绰不自在地停顿了片刻，搪塞着说：“毁都毁了，何必还要问？”

“我想知道。”司钺还是那样固执。

赫连绰叹息了一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被送来燕北，陛下的意思，我想你是明白的。现在你非但……没死，反而立了军功，不只是陛下，怕是陛下身边的人，也不大痛快了……”

所谓的“陛下身边的人”，司钺知道，指的是谢迎天和谢皇后。他们想斩草除根。

赫连绰：“所以陛下传下圣旨，想让你回京述职。赫连约提前探听了消息，传书给我，我才有所准备。你在京城没有依靠，反而挣了不大不小的军功，去了只能是送死。我想把你留下，等将来你能独当一面了，再由你自己决定去留。”

“他早晚会知道的。”司钺说。他对这个父皇早就失望透顶了，说不愤怒不可能，但在赫连绰尽心竭力的呵护下，这种愤怒很快被震惊和感动覆盖。他现在只希望赫连绰和整个赫连家能平安。

赫连绰表现得很轻松，他说：“陛下自然会知道。他不像英国公想的那样庸碌无知，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他需要赫连家，只要赫连家还有一个男丁在，燕北的兵权就会在赫连家的手上，瑨国的北方国土，就需要赫连家的男儿守护。他现在还没有办法决定我的生死，那么他就不能决定你的生死。”

是了，司钺的第二条命是赫连绰给的，所以自那时开始，司钺的命，除了他自己，就只能由赫连绰决定。

自那之后，金戈的脑袋还稳当地挂在他的脖子上，没有因为这张嘴而搬家；司钺安安稳稳地生活在燕北，一步一步缔造属于他自己的辉煌；而赫连绰，通过这件事宣告了他的立场，虽然年轻，但朝廷内外，再也无人敢忽视他除了军事还有政治上的决定。

赫连绰是有胆量的。此时此刻，他把这个胆量放大到极致，既要杀掉瑨国国储、太子殿下，又要除掉黎国的和亲公主。瑨国乃至天下最大的事，都在赫连绰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