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的事情了结之快，令桑晴兮惊诧，想到安儿活着的时候与她朝夕相伴，惨死的时候头发凌乱、死不瞑目，桑晴兮就觉得呼吸困难。

谢寿对桑晴兮说，安儿的案子如此处置，是陛下亲自授意的，自此之后，这件事再不许提及。

再不许提及？桑晴兮又难过又生气，说：“大理寺没有来公主府调查现场情况，也没有询问相关人员，安儿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头发凌乱，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说明原因，怎么就草草结案了？”

“询问相关人员？你想让他们问谁？慧昭公主吗？你吗？还是我？——我可不想丢那个脸！”谢寿沉着一张脸说。

“问我？好啊，我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们。”桑晴兮说，“那天晚上没有下雨，怎么会‘失足’？我派她去公主的院子里，她又怎么会去水井？”

“所以呢？”谢寿不耐烦地问。

桑晴兮：“所以，这个案子不能这么结束！”

谢寿：“……”

谢寿忽然觉得桑晴兮有些不识好歹。前两天如果不是他亲自和京兆府衙门的人交涉，逼迫他们离开，桑晴兮哪有机会留在这里跟他耍性子？为了一个草芥都不如的丫头，就想寻个公道、争个真相，岂不是要碰个头破血流？深闺中的妇人，到底天真了些。

不过谢寿不想“纠正”桑晴兮的观念，毕竟这件事吓得桑晴兮不轻，他就不要多提及了。他借口有公务要忙，抬脚准备出门。

桑晴兮拉住了他的衣袖，阻止了他的行动。

桑晴兮从床沿上站起来，说：“你前两天告诉我，我娘家现在诸事不顺，尽量不要出头，我搬来公主府的时候，母亲也这样劝我。可是，别的也就罢了，现在是出了命案，是和我朝夕相伴的侍女被人害死了，我想讨个公道有错吗？当初她设计杀了我的孩子，我忍气吞声，现在如果安儿被杀我还要忍，那么将来我还如何护住我周围的人？我已经做错了一次，这次不能再错！”

“这个案子，名义上是大理寺办理，实际上是陛下的安排。你不忍，还能干什么？”谢寿的眉头皱成一团，拔高了声音问。

“我要亲自面圣！”桑晴兮说，“陛下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乃是因为我父亲谢病在家、公婆为了你的前途而隐忍退让。但我不能让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可以去求皇后娘娘，通过她见陛下一面，将事情说清楚。只要把司如意的罪名公之于众，你我或许还能脱离她的掌控，求一方安宁。”

谢寿却越发气恼，说：“你能不能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司如意做了什么吗？他不处置司如意，乃是因为那是他的女儿，时时处处都关乎皇家尊严。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不过是为了哄骗世人的玩笑话罢了，当不得真的。而且你也说了，父王是为了我的前途才压住了这件事，你又要宣扬出来，难道就不为我考虑一下吗？”

“我怎么不为你考虑？你和司如意的成亲这么久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哪一次不是为你而考虑？你能不能也为我想想呢？”桑晴兮的泪，又来了。

谁知道这次谢寿并不为此而心软，他厉声道：“慧昭公主的闺名，不是你能随意称呼的！”

嗡——

桑晴兮只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流在胸口炸开，脑子也有一瞬间的空白。她听到了一句非常简单的话，却好像怎么也听不懂，捉摸不透。就像眼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鲜活又冰冷。

她颓然地瘫倒在床边。

傍晚，心烦意乱的谢寿从官署回来，先去了桑晴兮的院子。他一早嘱咐了下人看好桑晴兮，不许她出门，不许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很庆幸，桑晴兮一如既往的乖巧，什么都没有做，连房门都没有出，甚至说，话也没有说、饭也没有用。

谢寿这才觉得，自己早些时候的话，说得有些重了。

他挠了挠头皮，在门口背着手踌躇了片刻，推门进去。

桑晴兮还是靠着床沿坐着，这么久了，她似乎一动没有动。桌子上摆着今天的晚饭，都凉透了，也没有动过的痕迹。房间里再没有旁人，安静得让人不舒服。

谢寿朝着桑晴兮走过去，步子小心轻柔，似乎是不想惊动她，又好像只是为了维持眼下的宁静。

桑晴兮听到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抬了一下头，很快又垂下去。她的脸色苍白，红肿的眼睛下面都是青影，眼珠半天也不会动一下，神采尽失。

谢寿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出声。他转身想走，眼睛瞟见桌子上的没有热气的饭菜，又留了下来。他走近桑晴兮，抿了抿嘴，干脆坐在他身边，后背也靠在床沿上。

长久的安静。

打破这安静氛围的，是谢寿。

谢寿尴尬地清了一下嗓子，说：“自从失了孩子，你的身子一直不好，前两天还染了一场风寒。你就是再难过，也不该不吃饭，糟蹋自己的身子。”

桑晴兮没说话。

谢寿又咳了一声，说：“我今天说话重了，你……你别放在心上。我们夫妻恩爱这么多年，怎么能为了一个下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被外人知道了，岂不笑话我们？”

桑晴兮扭头望向谢寿。她本想再和谢寿争论几句，但话到嘴边，还是放弃了。他们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她没有力气再假装“志同道合”，不如彼此都留点脸面，不至于“兰因絮果”“有始无终”。

桑晴兮收回她审视和嗔怪的眼神，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觉得累，也觉得恶心，这些感觉放在一起，引导着她远离谢寿。

她的手脚早就麻了，腰腹因为长时间弯折而酸疼。她简单地调整了一下，忍着浑身的不适，走向铺满饭菜的圆桌。

她拿起碗筷，夹起一根菜叶和着米饭，吃起来。

菜早就凉了。凉透了的菜叶上，有发白的黏腻的油渍若隐若现。米粒也因为时间过长而发硬，放进嘴里嚼也嚼不动。

“别吃了，我让下人们给你做新的！”谢寿更加不自在，伸手要去夺桑晴兮手里的碗筷。桑晴兮身体转了转，令谢寿扑了个空。